卷五 空之卷 第08章 焚蟲

二人中的一名將火繩銜在口中,似乎重新上膛裝彈。另外一人屈著身子注視武藏的動靜。他的確看到武藏的身影撲倒在對岸的懸崖上,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沒問題吧!」

他小聲詢問夥伴。

重新裝妥子彈的人回答說:

「沒問題。」

他點頭。

「打中了。」

兩人這才放下心來,踩著剛才那座獨木橋想渡河到對岸來。

拿槍的人才走到獨木橋中間,武藏突然一躍而起。

「啊!」

那名男子雖然扣了扳機,當然不可能打中目標。轟的一聲,子彈射向空中,在山谷里迴響。

啪嗒啪嗒地兩個人連滾帶爬,沿著溪流逃跑了。武藏緊追不放,就在此時——「喂、喂,幹嘛!抱頭鼠竄啊?對方只有一個人,光是我藤次就足以應付他。快點回來幫忙。」

沒帶槍的人說完,停下腳步。

那名自稱「藤次」的男子,從他身上的配件來看,似乎是這山寨的頭目。

被他叫住的另一名山賊,受到了鼓動,便回答:

「噢!」

本來以為他已經把火繩丟掉了,不料卻又拿起獵槍攻擊武藏。

武藏馬上察覺到對方並非只是單純的野武士。光看這名男子揮動山刀的架勢,就知道絕非泛泛之輩。

雖然如此,這兩名山賊才剛靠近武藏便被他打得飛了出去。拿槍的男子,肩膀上的衣服被武藏劃破,下半身已經跌入溪流中。

名叫藤次的盜賊頭目,壓著手腕上的傷口,死命地往河岸上逃。

他逃走時腳邊的土石不斷崩落,武藏依然緊追不捨。

此處是和田和大門嶺的邊界,山上長滿了山毛櫸,這個山谷因之名為山毛櫸谷。武藏爬上河岸時,看到一戶屋外四周圍繞著山毛櫸的人家。那是一棟山毛櫸木蓋成的小屋子。

木屋裡透出燈火——

武藏看見燈火是由一個人拿著紙蠟燭站在屋前,照得屋裡屋外一片通亮。

盜賊頭目逃向小木屋,邊逃邊怒斥道:

「把燈吹熄!」

站在屋外的人立刻用袖子遮住火,並問道:

「怎麼回事?」

那是女人的聲音。

「哎呀!你流了好多血,是不是被砍了?剛才我聽到山谷里傳來槍聲,正擔心著呢!」

盜賊頭目回頭注意追趕而來的腳步聲。

「笨、笨蛋!快點熄燈,屋裡的燈也全部熄掉。」

他氣喘吁吁的怒斥道。

整個人連滾帶爬進入屋裡,女人立刻吹熄燈火急忙躲藏起來。

武藏終於追到小木屋的外面。此時屋內已無燈光,武藏試著用手推門,發現所有的門戶都緊閉著打不開。

武藏非常地憤怒。

但那並不是因為對人的虛偽和卑劣而憤怒,而是像這些吸血蟲般的鼠賊竟然存在於這社會,才讓武藏如此憤憤不平。它可說是一種公憤。

「開門!」

武藏咆哮著。

門當然不可能打開。

門戶破舊不堪,一腳便可以踹破。但是武藏為了謹慎起見,一直與門保持四尺左右的距離。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即使不是武藏,只要是一個稍有常識的人,根本不會貿然去做敲門或搖晃門戶的蠢事。

「還不開門嗎?」

屋內依然一片寂靜。

武藏兩手抱起一塊岩石,猛地拋向大門。

武藏是瞄準門縫砸過去的,因此兩扇門向屋內倒下。這時門板下突然飛出一把山刀,接著一名男子連滾帶爬地逃到屋後。

說時遲,那時快,武藏跳過去揪住他的衣領。

「啊!請饒命。」

壞人被抓到必定會說這句話。

那名男子雖然口中求饒著,卻非真心投降,而是趁隙與武藏展開肉搏戰。一交手,武藏便警覺到此人不愧是盜賊頭目,拳頭的確勇猛銳利。

武藏嚴陣以待,緊緊地封住對方打過來的拳頭。最後,武藏正要制伏他的時候——

「混、混賬!」

男子猛然使出吃奶力氣,騰空躍起,並拔出短刀刺過來。

武藏一個閃躲。

「你這個鼠賊!」

武藏順勢抓住他的身體,咚——的一聲,將他丟到隔壁房間。大概是四肢撞上爐子上的掛勾,使得掛勾上腐朽的竹子斷裂開來。霎時爐口有如火山爆發似地揚起一陣白灰。

從白霧迷濛的煙灰當中,鍋蓋、柴火、火鉗和陶器物等不斷飛向武藏,以防武藏接近。

那陣煙灰慢慢散開來之後,仔細一看,眼前的人並非盜賊頭目,原來的那名頭目剛才被武藏用力一甩撞上柱子,奄奄一息地跌落地面了。

在這種情況下,對方還拚命地大罵:

「畜牲、畜牲。」

看來是盜賊的妻子。她只要手邊能抓到的東西,通通往武藏丟去。

武藏以腳壓制住那名女人。女人雖被壓制在地,卻反手拔出發簪。

「畜牲!」

大罵一聲後,發簪刺向武藏,武藏用腳踩住她的手。

「老公,你到底怎麼了,竟然會敗給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頭。」

那女人咬牙切齒,一副不甘心地斥罵已經昏倒的丈夫。

「啊?」

武藏突然不自覺地放開那女人。她卻比男人更為勇猛,立刻爬起身子,拾起丈夫掉落的短刀,又砍向武藏。

「噢!你是伯母?」

那名賊婆聞言愕然。

「咦?」

她倒吸一口氣,屏息注視武藏的臉孔。

「啊!你是……哦,你不是阿武嗎?」

除了本位田又八的母親阿杉婆之外,還有誰會叫自己的小名呢?

武藏懷疑的表情,仔細端詳這位能順口叫出自己小名的盜賊妻子。

「哎呀!阿武,你可成為一名道地的武士了。」

女人的聲音聽來頗令人懷念。她就是住在伊吹山的艾草屋——後來將自己的女兒朱實推入京都青樓、經營茶室的那位寡婦阿甲。

「你怎會在這種地方?」

「你問這個會讓我羞愧難當的。」

「那麼,倒在那邊的那個人……是你丈夫嗎?」

「你可能也認識他,他是以前吉岡武館的祇園藤次。」

「啊!這麼說來,吉岡門下的祇園藤次竟然……」

武藏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藤次在吉岡沒落之前,捲走武館所募捐得來的金錢,與阿甲私奔。當時在京都為人唾棄,都罵他是個膽小鬼,不配當一名武士。

此事武藏也略有耳聞。但是沒想到藤次竟然落魄到如此下場。雖然事不關己,但武藏心底一陣凄然。

「伯母,你快去照顧他吧!我若是知道他是你丈夫,絕不會出手這麼重的。」

「哎呀!要是地上有個洞,我真想鑽進去呢!」

阿甲來到藤次身邊,給他喝水並包紮傷口。然後告訴仍處在半昏迷狀態的藤次有關武藏的事。

「啊?」

藤次從迷糊中驚醒過來,望著武藏。

「如此說來,他就是那位宮本武藏嘍?啊!我真沒面子。」

藤次抱著頭表示歉意,久久無法抬起頭來。

武道中落,躲在山林為賊。從大處看來也是一種求生之道,就像是飄浮於人生大海中的泡沫一般。然而,一想到竟須藉此種方式來求生存,甚至落到這般田地,真讓人覺得既可悲又可憐。

武藏忘記憎恨。這對夫妻則連忙清掃塵土,拭凈爐灶,重新點燃爐火,就像歡迎貴客到臨一般。

「沒什麼可招待你的。」

武藏看到他們正要溫酒,說道:

「我已經在山上的驛站吃飽了,你們就別忙了吧!」

「可是,在這山上好久沒徹夜閑聊了,你就嘗嘗我做的酒菜吧!」

說完,阿甲在爐子架上鍋子,並拿出酒壺。

「這令人想起在伊吹山上的日子。」

屋外山風呼呼作響。雖是門窗緊閉,強風仍自門縫鑽進來,吹得爐中火焰張牙舞爪,火舌直往上竄。

「讓我們聽聽分別後你的遭遇吧!……還有朱實不知如何了?可有聽過她的消息?」

「聽說她從睿山往大津的途中,在山上的茶館盤桓數日。後來搶走同行的又八的財物逃跑了……」

「這麼說來,這孩子也真可憐。」

看來朱實的遭遇比自己還要坎坷。

不只阿甲感到慚愧,祇園藤次也覺得好不羞愧。他希望武藏能將今晚所發生的事拋之腦後。他日重建江山之後,必定以昔時祇園藤次的身份向武藏致歉,今夜之事就請付諸東流吧!

雖然武藏認為淪落為山賊的藤次,即使恢複昔日的祇園藤次,也不會有何大改變。但是,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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