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空之卷 第02章 木曾冠者

本位田又八在關卡的茶屋附近,鞭打阿通所騎的牛,將人、牛一併劫走的消息,立刻經由目擊的路人傳開,現在這整條街道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了。

不知情的大概只有留在山岡上的武藏吧!離出事的時間已過了半刻鐘,要是阿通發生任何危險,還來得及救她嗎?

「老闆!老闆!」

下午六點時關卡木柵關閉,茶屋的老闆也準備收拾攤子。他回頭看背後氣喘吁吁的人:

「你是不是把東西忘在店裡了?」

「不,我在找半刻前經過這裡的女子。」

「你是指坐在牛背上像普賢菩薩的女子嗎?」

「沒錯,有人說她被一名浪人劫走了,你知道往哪裡去了嗎?」

「我沒親眼目睹,不過聽來往的人說,那名浪人從店門前的坡道轉入別的岔路,往野婦池的方向走了。」

老闆剛要伸手指方向,武藏的身影便已消失在濃濃的暮色中。

綜合路人的說法,也判斷不出是何人為何要擄走阿通?

武藏萬萬沒料到下手的人是又八。之前他跟又八約好在前往江戶的途中碰面,或是到江戶城再相見。武藏從睿山的無動寺前往大津途中,在路邊茶屋巧遇了又八,終於化解兩人五年來的誤會,再次重拾昔日的友誼。

「不愉快的往事全讓它過去吧!」

武藏的鼓勵令又八感激涕零。

「你也要認真努力,對未來充滿希望。」

又八滿心喜悅:

「我要學習、改過自新。請你視我如手足,引導我走上正途吧!」

武藏根本想不到說要改過自新的又八竟又干出這種事來。

武藏猜測,若非戰後失業的浪人就是不得志、投機取巧的鼠輩所為。要不然就是人口販子,或是這地方剽悍的野武士,才會做出此等下流之事。

武藏雖然擔心,眼前卻猶如大海撈針,惟一的線索便是往野婦池尋找。此時,太陽已經西沉,天空雖布滿星光,地面上卻是伸手不見五指。

武藏照茶屋老闆的指示前往野婦池,但怎麼也找不到像池子的地方。眼前一大片田地和森林都是斜坡地,道路也變成上坡了,似乎已到達駒岳山腳下,武藏裹足不前。

「好像走錯路了?」

武藏迷失了方向,環顧四周一片漆黑。只見駒岳巨大的山壁前,有一戶被防風林環繞的農家。透過樹林可見熊熊燃燒著爐火。走近一看,院子里有一頭身上有斑點的母牛。武藏一眼就認出那是阿通所騎的那頭,雖然不見阿通人影,但是牛被拴在廚房外面,正哞哞地叫著呢!

「哦!那頭牛在那裡。」

武藏鬆了一口氣。

阿通的牛被拴在這裡,毋庸置疑阿通也一定在這裡。

可是——

到底是何方神聖住在這防風林內的屋子裡呢?武藏小心謹慎,生怕打草驚蛇反會對阿通不利。

武藏躲在外面窺探屋內狀況。

「阿母,您該休息了!您總說眼睛花了,卻又老愛摸黑工作。」

有一個人從堆滿薪柴和米糠的地方大聲說話。

武藏屏氣凝神地聆聽其他動靜。廚房隔壁點著燭光的房間,或是再隔壁有著破格子門的房間,隱約傳出紡織聲。

那位母親聽到兒子的話,馬上停工收拾東西。紡織聲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的兒子在角落的屋裡做完事,關上門之後又說:

「我現在要去洗腳,阿母快點做飯好嗎?」

那兒子提著草鞋走到廚房坐在一塊石頭上洗腳。牛將頭探到那兒子肩膀後。那兒子摸摸牛鼻,又對著屋內始終沒吭聲的母親大聲說道:

「阿母,您待會兒忙完就出來看看,我今天可撿到寶了。您猜猜是什麼?是一頭牛!而且是頭品種優良的母牛,不但可以犁田,還可以擠奶呢!」

武藏站在籬笆門外聽得一清二楚。如果當時他夠冷靜,了解那個人之後,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魯莽行為。但是武藏一感到不對勁,就立刻找到入口溜進去,並躲在房子外的水溝旁。

這個農家非常大,牆壁破舊,看得出是棟老房子。裡面似乎沒有工人也沒有其他女人。茅草的屋頂長著青苔,無人清理。

「?……」

武藏來到亮著燈火的窗前。他腳踩著石頭,探頭看屋內的情形。

他首先看到牆上掛著一把剃刀。一般老百姓不可能使用這種刀。至少也是頗有來頭的武將所擁有的物品,因為皮革刀鞘上的金箔花紋雖已褪色,仍依稀可辨。

看來——

武藏思前想後,更加狐疑。

剛才那位年輕男子在屋外洗腳時,雖然燈火微弱,但仍可看出他的長相併非泛泛之輩。

那人身著及腰粗布衣,裹著沾了泥的綁腿,腰上系著一把大刀。他的臉很圓,頭髮用稻草向上紮起,眉梢看起來更為上揚。身高雖不及五尺五寸,但胸肌寬厚,足腰動作紮實。

「可疑的傢伙!」

武藏在一旁窺視。

屋裡果然有一把和一般農家不相稱的剃刀。鋪著藺草的卧室空無人影,只有大灶的爐火啪啪燃燒著。爐火的煙從窗戶吹了出來。

「呵!」

那股煙沖著武藏而來。他趕緊用袖子掩住口鼻,但已嗆到喉嚨,忍不住咳了一聲。

「是誰?」

廚房裡傳來老太婆的聲音,武藏趕緊蹲到窗下躲藏。那老太婆好像進到灶房來對她兒子說:

「權之助,倉庫的門關好了嗎?好像又有小偷來偷粟米了。」

「來了最好!」

武藏打算先擒住莽漢,再逼問他把阿通藏到哪裡了。

老太婆的兒子看起來非常勇猛。除了他之外,也許還有兩三個人會突然衝出來呢!可是,只要先抓住這個男子,就不必擔心其他的人了。

武藏趁老太婆喊著「權之助、權之助」的時候,趕緊逃離窗下,躲到籬笆樹林里。

一會兒,那個叫做權之助的男子從後面大步飛奔過來:

「在哪裡?」

他大聲地問:

「娘,剛才是什麼事?」

老太婆靠著窗邊:

「剛才我聽到咳嗽聲。」

「您聽錯了吧!娘,您最近不但老眼昏花,連耳朵都重聽了。」

「才不是,剛才確實有人在這裡被煙嗆到才咳嗽的。」

「真的嗎?」

權之助在附近來回走了二三十步,就像士兵繞城郭巡邏一樣。

「娘這麼一說,我也嗅到人的氣味了。」

武藏小心謹慎,不敢立刻現身。因為在黑暗中,仍可看出權之助炯炯的目光充滿敵意。

而且權之助全身上下戒備森嚴,無懈可擊。武藏看不出那人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所以屏氣凝神專心注視對方的身影。最後終於看出他的右手外側到手肘之間,藏著一支四尺長的圓棒。

那不是支普通的擀麵棍或棒子。也不是樹枝,而是經過精心打造閃著光芒的武器。不止如此,在武藏眼裡,那人與棒已經合為一體,可見這個男子平常隨身攜帶武器,片刻不離。

「嘿!誰在那裡?」

棒子猛然揮過來,掀起一陣強風。武藏受強風襲來,身子向旁一斜閃開了棒子的攻擊。

「我來向你要人。」

對方直瞪著武藏默不吭聲。

「你快把從街上擄來的姑娘和男孩還給我。要是你不乖乖交出來並向我道歉的話,休怪我不客氣。」

武藏鄭重地說著。

這裡的天然屏障駒岳山積雪的溪谷中,經常吹著刺骨的寒風,陣陣向人襲來。

「交出來,把他們交出來。」

武藏再次警告。

武藏比刺骨寒風更加冷峻的語氣,令這個手握木棒、兩眼直瞪著武藏的權之助的毛髮因憤怒而豎了起來。

「你這混賬,你說我擄走的?」

「沒錯,你一定看他們婦孺好欺侮,就把他們擄走了。快把人交出來!」

「你,你說什麼?」

權之助突然揮出四尺余長的棒子,速度之快,令人分不清打過來的是手還是棒子。

武藏除了閃躲之外,別無對策。眼見這名男子精湛的技巧,加上勇猛的體力,武藏心中暗驚,只能望著對方:

「不肯交出人來,你可別後悔!」

武藏說完,往後退了幾步,而棒功高強的對方卻吼道:

「少啰嗦!」

對方直逼過來,間不容髮。武藏退十步,對方就逼近十步;躲五步,對方即緊追五步。

武藏在閃躲之餘,有兩次幾乎可以握住刀柄,但他覺得這樣做太危險而放棄。

因為即使是在短時間內握住刀柄,手肘也會暴露在敵前。這情況因人而異,有的人不會察覺這種危險,有的人則會有所戒備。由於對方的棒子攻擊速度比武藏預備反擊的動作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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