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空之卷 第01章 普賢

木曾路一片白雪皚皚。

白雪覆蓋了整座駒岳山,山脊稜線有如一把彎刀,從凹陷的山頂一直延伸到山腳。陽光照著白雪反射出光芒,山上的樹木已萌生淡紅的芽苞,殘雪開始融化,露出的地面看起來斑斑點點。

雪融化了,田裡也露出淺綠色的田埂。當春天來臨時,萬物欣欣向榮,到處長滿嫩綠的青草。

城太郎的體格日漸強壯,身體如頭髮般快速發育,可以看出他長大的模樣。當他稍微懂事的時候,就涉足江湖,隨波逐流。尤其撫養他的又是一個浪跡江湖的人,這使他尚未成熟就歷經顛沛流離的生活。因此,個性上他比較老成世故,這些皆因環境所造成,無可厚非。但是,最近他已漸漸成長,卻還不懂克制自己的任性叛逆,常常搞得阿通啼笑皆非。

「我為什麼老拿他沒轍呢?」

阿通時常對他搖頭嘆氣,有時甚至兩人怒目相向。

不管阿通怎麼責備城太郎都無效,因為城太郎太了解她了。他知道阿通表面上生氣,其實心底很疼愛自己。

而眼前這個季節又令他胃口大開,再加上他一向任性,不管走到哪兒,只要一看到食物就食指大動。

「喂!喂!阿通姐,買那個給我吃!」

他們來到須原之宿。以前木曾將軍的四大天王之一今井兼平曾在此處修築要塞,現已成為古迹,因此招來販賣「兼平煎餅」的攤販。阿通拗不過他,只好說:「只買這個,下不為例。」

可是城太郎走不到半里路就吃個精光,又是一臉飢餓狀。

今早起床後,兩人便在客棧的茶館裡提早吃了午餐,所以這會兒城太郎早餓了。爬過了一座山,來到上松,城太郎又開始打主意。

「阿通姐,有人在賣柿子干,你想吃嗎?」

阿通騎在牛背上,充耳不聞,城太郎只好眼巴巴望著柿子干過去。沒多久,來到木曾比較熱鬧的地方,也就是信濃福島的街上,正是飢腸轆轆的時刻。

城太郎又按捺不住了。

「在那裡休息一下吧!」

「好不好嘛,拜託啦!」

城太郎死纏活纏開始耍賴,說什麼也不肯往前走。

「嘿!嘿!吃點麻薯吧!你不喜歡吃嗎?」

到後來也搞不清是在央求阿通,還是脅迫她。反正城太郎拉著牛韁繩,而阿通騎在牛背上,城太郎停在麻薯店前,阿通也拿他沒辦法。

「你稍微收斂一點,好不好?」

阿通終於忍不住生氣了。城太郎賴著不走,連那頭牛也與他狼狽為奸,一直嗅著地面尋找食物。阿通坐在牛背上瞪著城太郎。

「好,你再耍賴我就要告訴走在前面的武藏喔!」

阿通假裝要跳下牛背,城太郎一直笑著,根本無意阻攔她。

城太郎故意使壞:

「我才不相信……」

因為城太郎吃定阿通絕不會向武藏打小報告。

阿通既然下了牛背,只好走進麻薯店。

「好吧!那就吃快一點吧!」

城太郎擺架子。

「老闆,買兩盒。」

城太郎大聲交代完,到外面將牛拴在屋檐下。

「我不吃。」

「為什麼?」

「老是吃個不停,會得"吃"呆症。」

「好吧!那阿通姐那一份就給我吃吧!」

「唉!真拿你沒辦法。」

城太郎只顧著吃,根本聽不進話。

城太郎一蹲下來,木劍就會碰到肋骨,妨礙他享受美食。因此他把木劍拽到背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眼睛還盯著來往的行人。

「還不吃快一點,別邊吃邊玩了。」

「奇怪?」

城太郎把最後一塊麻薯塞入嘴裡。突然跑到大馬路上,用手遮著陽光,似乎在找人。

「你吃夠了嗎?」

阿通付了錢跟出來,卻被城太郎推回去。

「等一下!」

「你又在耍什麼把戲了?」

「剛才我看到又八走到那邊去了。」

「騙人。」

阿通不相信。

「又八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的。」

「可是我明明看到他往那邊去了。他還戴著斗笠,阿通姐,你沒注意到剛才他一直盯著我們看呢!」

「真的?」

「不相信的話,我去叫他。」

這怎麼行呢?阿通光聽到又八這名字就嚇得臉色蒼白,像個病人。

「不必,不必,如果又八要欺負我們,我們就去叫走在前面的武藏來對付他。」

但如果因為害怕碰到又八而老躲在這兒,那就會離前面的武藏越來越遠了。

阿通不得已只好再騎上牛背。剛大病初癒的她,又遭此刺激,內心的悸動一時無法平息。

「阿通姐,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

城太郎走在牛前,突然回頭問阿通。

「我覺得在我們到達馬籠山的瀑布之前,師父和阿通姐一路上有說有笑,我們三個人相處融洽。可是,為什麼你從那時候開始就不太開口了呢?」

阿通沒有回答。

「為什麼呢?阿通姐,你跟師父趕路時離得那麼遠,晚上也不睡在同一個房間……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城太郎又多嘴了。

本以為他不再要東西吃可以鬆一口氣,可是這會兒又嘮叨個沒完。這不打緊,他還打破砂鍋問到底地討論阿通和武藏之間的情感。

「小孩子懂什麼?」

阿通傷心之餘無心回答。

阿通騎著牛趕路,體力恢複不少,但是她的心病尚未痊癒。

在那馬籠山下的女瀑男瀑下的淺灘,當時阿通的哭泣聲和武藏的怒吼聲,猶如湍急的水聲打在雙方的內心,成為二人之間生生世世的誤會,只要這個心結未解,深深的怨恨將永遠無法消除。

當時的情景依然鮮明地映在阿通的腦海里。

「為什麼我會那樣呢?」

當武藏向自己表白強烈的情感和慾望時,自己竟然用盡全力拒絕他。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阿通除了深深後悔之外,百思不解自己為何會拒絕武藏的求愛?腦子裡整天都在想這件事。

難道男人都是用強硬的方式向女人示愛嗎?

阿通既悲傷又煩惱。長年來深藏在心底的戀愛聖泉,在經過旅途中的女瀑男瀑之後,也像瀑布般狂野奔騰,攪亂了她的心湖。

除此之外,尚有一事更令阿通矛盾。雖然自己逃開了武藏親密的擁抱,現在卻又跟隨其後,惟恐見不到武藏,好不矛盾。

因為發生這件事,所以兩個人不講話了,也不走在一塊。

武藏雖然走在前面,但刻意放慢步伐配合牛的速度。當時他們相約一起到江戶,武藏是不會食言的。有時城太郎在半路上逗留,武藏一定會等他們。

他們經過福島鬧區之後,來到興禪寺。轉個彎,爬上山坡,望見遠處有座關卡。烏丸家發給他們的通行證非常管用,關兵立刻准許他們通過。道路兩旁的茶屋裡坐著不少人,看著他們走過去。

「普賢?阿通姐,什麼是普賢?」

城太郎問阿通。

「剛才那茶館有個像和尚的旅客,指著你說——那個女人好像騎馬的普賢……」

「大概是指普賢菩薩吧!」

「原來是指普賢菩薩啊!這麼說來,我就是文殊!因為普賢跟文殊兩位菩薩都是形影不離的啊!」

「你是貪吃鬼文殊菩薩!」

「那你就是愛哭蟲普賢菩薩,我們是絕配!」

「你又來了。」

阿通紅著臉,不太高興。

「文殊和普賢菩薩為何老是形影不離呢?又不是一對情人。」

城太郎又提出奇怪的問題。

阿通是在寺廟長大的,當然知道詳情,但又怕說多了,城太郎會問個沒完,只簡單扼要地說:

「文殊代表智能,普賢代表行願。」

話才剛說完,牛後有一名男子像蒼蠅般尾隨過來,那個人高聲喊住他們。

「喂!」

他就是城太郎在福島瞥見的本位田又八。

又八想在此攔截他們。

這個男人真卑鄙。

阿通一見到又八,恨意湧上心頭,無法抑制。

「……」

又八一見到阿通,內心愛恨交織,熱血沸騰。情慾形於臉,幾乎要喪心病狂了。再加上從京都一路尾隨阿通和武藏,看著他們出雙入對。雖然後來他們互不理睬,也不並肩走,但又八自己推測,他們一定是怕大白天引人注目才會如此。到了夜晚,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必是乾柴烈火不可收拾了。

又八胡思亂想,更加深了他心頭的怨恨。

「下來!」

又八命令牛背上的阿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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