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風之卷 第22章 失散之雁

從東山到大文字山麓附近,兩人都沒走錯方向,可是後來卻走岔了,竟然錯過了走往一乘寺村的方向。

阿杉婆跟不上前面的兒子,越來越沒精神,也沒耐性了,在後面氣喘吁吁地叫道:

「真是的,為什麼走這麼快呢!又八!又八!等等我呀!」

又八咋咋舌,故意大聲說道:

「真沒道理!想想在旅館的時候,你是怎麼責罵我的!」

又八不能不等她,只好走走停停,但總會向隨後趕上的老母嘮叨幾句。

「你怎麼可以用這種態度對我?誰像你這樣對親生母親說話?」

她擦一擦滿是皺紋的一臉汗水,正想休息,又八又邁開腳步往前走了。

「等一等啊!休息一下再走嘛!」

「再休息天就要亮了。」

「什麼話嘛!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呢!平時這些山路難不倒我。只是這兩三天我剛好感冒,全身無力,一走起路來就氣喘如牛。」

「你還不服輸呀?半路上你把酒店的老闆叫醒,人家好意讓我們進店休息,那個時候,你自己不想喝酒,就說:『再喝下去就來不及,趕緊出門吧!』害得我來不及喝酒就要趕路。有誰的父母像你這麼難相處的呢?」

「哈哈!原來你在氣我沒讓你喝酒啊?」

「別再說了!」

「任性也要有分寸。我們現在可是要去辦一件大事呀!」

「再怎麼說,我們母子根本不需要參與他們的決鬥,只要在他們分出勝負之後,央求吉岡家讓我們在武藏的死屍上戳一刀以泄心中之恨,再從他身上取一些毛髮帶回家鄉,這不就行了嗎?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算了!我不想在這裡和你爭吵。」

又八仍一個人自言自語:

「唉!真是丟臉啊!我們竟然要從死屍上拿證物回鄉交代。反正家鄉的人住在山中,猶如井底之蛙,一定會相信的……唉!一想到還要在那山中過日子,就覺得無聊、真無趣哪!」

又八仍然迷戀都市生活,像灘酒、都市姑娘等,都令他依依不捨。更何況他對這都市還有一些執著。他希望和武藏走不一樣的路,以求出人頭地的機會。他還想藉此滿足長久以來在物質上的慾望,以求得體驗人生的意義——他絕不放棄這點希望。

「啊!光是這些,就覺得這城市令人懷念。」

走沒多久,他又把阿杉婆丟在後頭了。由旅館出發前,她就一直嚷著身體懶懶的,也許真是哪裡不舒服。終於屈服道:

「又八,背我一下!你是年輕人,背我走一段吧!」

又八皺皺眉。

他鼓著臉不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等她。這時,阿杉婆和又八突然側耳傾聽——剛才城太郎嚇了一跳,阿通也聽到女子尖銳的叫聲,這對母子也聽到了。

那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如果再叫一次,就可以猜出聲音的來源。又八和阿杉婆好像在等待下一次的悲鳴,一臉茫然、疑惑地站著不動。

「啊?」

阿杉婆突然叫了一聲。並非她又聽到那可疑的慘叫聲,而是看到又八突然出其不意地抓著崖角,一步一步下到谷底去了。

她用責備的口氣:

「你、你去哪裡啊?」

「到下面的沼澤去。」

又八走到崖下說道:

「母親,等一下,在原地等我一下。我過去看看就來。」

「笨蛋!」

阿杉婆這口頭禪不禁又脫口而出。

「你要去找什麼啊?找什麼……」

「找什麼?就是剛才聽到的女人慘叫聲啊!」

「喂!笨蛋,我叫你別去了!別去了!」

又八對阿婆的叫罵聲充耳不聞。自顧循著樹根下到深谷。

「傻瓜!笨蛋!」

又八從深谷中,透過樹梢看著在山崖上對月亮謾罵的老母:

「在那裡等我唷!」

雖然又八大聲的喊叫,但根本沒傳到阿杉婆的耳中。因為他已經下到很深的山崖下了。

「奇怪?」

又八有點後悔下來,剛才的慘叫聲應該是從沼澤附近傳出來的,如果不是,那真是白費苦心了。

這沼澤連月光都照不到,但是定睛一看,倒有一條小路。這附近只是一些小山,並有京都通往志賀的坂本或是大津的捷徑。因此,無論從哪裡下到谷底,都可以看到人們踏過的足跡。

又八沿著潺潺的小瀑布和流水走去。他發現有一條道路橫斷水流通往山腰。

就在那條溪邊,有一間只能容納一人的小屋,也許這是漁夫休息的釣魚小屋吧?他看見有一個人蹲在那間小屋後面,露出雪白的臉和手。

「是個女人?」

又八趕緊躲到岩石後面。剛才的慘叫是女聲,這才驅使他好奇地想探個究竟。如果是男人的聲音,他應該不會下到沼澤來吧!現在,眼前確實是個女人,而且好像還很年輕。

她在做什麼呢?

最初他這麼懷疑著,待看清楚之後,他的疑慮解開了。那女子爬到水邊,正用手掬著水喝呢!

那個女人的感覺很敏銳。她立即察覺到又八的腳步聲,就像察覺到昆蟲爬在身體上一般。她急忙要站起來。

「啊?」

又八叫了一聲。

那女子嚇了一跳:

「啊?」

「原來是朱實啊!」

「啊!啊!」

剛才喝下去的水,現在才下肚,朱實深吸一口氣。

又八抓住她因驚嚇而顫抖的肩膀。

「朱實,你怎麼了?」

又八從頭到腳打量她,並問道:

「你也一身旅裝打扮!可是,怎麼會在這個時間到這裡——為什麼到這裡來呢?」

「又八哥,你母親呢?」

「我母親啊!我母親在山崖上等著。」

「她一定很生氣吧?」

「啊!盤纏的事嗎?」

「我急著上路,但是旅館錢未付,又沒有盤纏,雖然明知道那樣做不對,但是,一時衝動,仍然悄悄把阿婆的錢包拿走了……又八哥,請原諒我!放我走吧!我以後一定會還。」

朱實邊道歉邊哭,又八卻露出不在意的臉色說道:

「你誤會我和母親了,我們不是為了捉你,才追到這裡來的。」

「我因一時衝動偷了別人的錢,如果被抓就會被當成小偷了。」

「那是我母親的說詞。如果你真的那麼困難,我還想把那些錢給你呢!我真的是這麼想,所以你不要太在意,不用擔心。你到底為什麼那麼急著趕路,又為什麼走到這裡來呢?」

「因為離開旅館之後,我躲在樹後,無意中聽到你和你母親的談話。」

「嗯!你是指武藏和吉岡門今天要比武的事情嗎?」

「是啊!」

「因此,你急著趕到一乘寺村去啊?」

「……」

朱實並沒有回答。

兩人曾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所以又八很清楚朱實的心事。他也不想多問,突然改變話題:

「對了!」

「剛剛我聽到這附近有人慘叫,是你叫的嗎?」

這才是他下到這沼澤的目的。

朱實點點頭。

然後她像是又看到剛才的惡夢似的,從低洼的沼澤望著聳立在眼前的黑色山嶺。

她告訴又八,事情是這樣的:

剛才——

她越過溪流走到眼前那座山腰時,看到一個很恐怖的妖怪坐在那裡望著明月。

又八不是很認真地聽著,朱實卻認真說道:

「從遠處看過去,那妖怪像個侏儒卻有著大人的臉孔,且是個女人。白白的臉,嘴巴咧到耳朵,微笑地看著我。我嚇了一大跳尖叫一聲,幾乎要昏倒了。等我恢複意識的時候,已經跌在沼澤邊了。」

朱實心有餘悸,又八雖強忍著笑,終究還是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呢!」

接下來,他揶揄道:

「你在伊吹山長大,應該是那些妖怪們怕你吧!你不是也常去飄著鬼火的戰場剝削死屍上的大刀或戰甲嗎?」

「那個時候,我只是個小孩,根本不知道害怕啊!」

「並非完全是小孩吧!現在回想起來,有些事還是讓人忘不掉啊!」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戀愛……但是,我對那個人已經死心了。」

「那你為什麼要到一乘寺村去呢?」

「這件事,我自己也搞不懂。我只是在想,也許可以見到武藏。」

「真是無藥可救!」

又八使儘力氣說道。

他說武藏沒半點勝利的希望,也說了敵方的情勢。

從清十郎到小次郎——朱實已經歷過好幾個男人。不再是少女的她想到武藏時,已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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