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出了扇屋,但仍然在花街柳巷裡,兩人是否能平安無事地走出重重包圍?
城太郎說道:
「師父,從這裡走過去就是大門的方向!大門外有吉岡的人把守,很危險的,扇屋的人也在那裡。」
「嗯!」
「我們從其他的地方出去吧!」
「晚上,除了大門之外,其他的門都關著的呀!」
「我們可以翻越柵欄逃走——」
「如果逃走,將有損武藏的名聲。如果不管恥辱、不理會傳言,逃走也沒什麼不好,那倒是很容易離開這裡。但是我做不到,所以才要靜待時機出去。我還是要從大門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這樣啊!」
城太郎雖然顯出不安的神色,但是他也知道,在武士的世界裡,不知「恥」的人,活著也沒意義。這是鐵律,所以他也不敢反對。
「不過,城太郎!」
「什麼事?」
「你是小孩子,沒必要跟我一樣。我從大門出去,但你可以先出這個花街柳巷,然後找個地方躲一下,等我出去。」
「師父您要大大方方地從大門出去,我一個人要從哪裡出去呢?」
「翻越柵欄出去。」
「只有我?」
「是啊!」
「不要!」
「為什麼?」
「為什麼?師父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別人會說我貪生怕死。」
「沒有人會這麼說你的。吉岡家針對的是我武藏一人,跟你毫無關係。」
「我在哪裡等呢?」
「柳馬場附近。」
「您一定要來喔!」
「我一定會去!」
「您該不會又一聲不響一個人到別的地方去吧?」
武藏環顧四下:
「我不會騙你的。來,趁現在沒人,趕快翻過去吧!」
城太郎看看四周,摸黑跑到柵欄下。但是,綁著鐵絲的柵欄,比他高出三倍。
城太郎抬頭看了看柵欄的高度,露出沒信心的眼光,心裡暗自叫道:
「不行,這麼高,我沒辦法翻過去。」
此時,武藏不知從哪裡扛來一包木炭放在柵欄下。城太郎心想即使踩著炭包也不夠高。武藏從柵欄的縫隙窺視外面,靜靜地思考著。
「……」
「師父,有人在柵欄外嗎?」
「柵欄外是一片蘆葦。有蘆葦就有水窪,你小心地跳下去吧!」
「水窪倒是沒關係,只是這麼高,手都夠不到啊!」
「不單單是大門的地方,柵欄外,有些地方仍然有吉岡門人看守。外面很暗,跳下去的時候,要特別小心。說不定有人從暗處揮出長刀呢!踩著我的背上去,先在柵欄上等一等,看清楚下面的情形,再跳下去。」
「我知道了!」
「我從這邊把木炭包丟出去,沒什麼動靜才能跳下去。」
說著,讓城太郎騎坐到自己肩上。
「城太郎,夠得到嗎?」
「夠不到!還夠不到!」
「那你站到我肩膀試試看。」
「但是,我穿著草鞋啊!」
「沒關係,你儘管站上去好了。」
城太郎照武藏所說,兩腳站到他的肩上。
「現在,夠到了嗎?」
「還是夠不到!」
「真是麻煩的傢伙!不能跳到柵欄的橫木上嗎?」
「沒辦法啊!」
「要是真沒辦法,只好站到我手心上了。」
「沒問題嗎?」
「我還能撐得住五個、十個人呢!來,準備好了沒?」
武藏讓城太郎的雙腳站到自己的手掌上,像舉鼎一般,將他的身體舉得高過自己的頭。
「啊!夠到了!夠到了!」
城太郎爬到柵欄上,武藏單手將炭包往外丟出去。
「砰」一聲,炭包掉落在蘆葦叢中。城太郎看沒什麼異狀,隨即跳了下去。
「什麼嘛!這裡哪有什麼水窪,什麼也沒有。師父,這裡只是草原而已。」
「一路小心。」
「柳馬場見。」
城太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消失在遙遠的黑暗中。
武藏一直將臉靠在柵欄上,直到城太郎的腳步聲消失為止。
看到城太郎安全地離開,武藏才放心,並快步離去。
他不走青樓昏暗的小路,偏偏朝著三岔路口最熱鬧繁華的正門走去。他就像一名嫖客,混入來往的人群中。
但是,他沒帶斗笠遮掩,所以一出了大門,就有人叫道:
「啊!是武藏!」
埋伏在兩側的無數眼睛,都意外地望向武藏。
大門兩側,有幾個轎夫聚在那兒,還有兩三名武士燒著柴火取暖,並注視大門的出入口。
此外,編笠茶屋的長椅處,以及對面的飲食店裡,也各有一組盯梢的人。其中的四五人互相換班,站在大門兩邊。看到包頭巾或是帶斗笠的人從煙花巷出來,他們會毫不客氣地查看對方的臉孔。看到轎子出來,他們就會攔住轎子盤查。
三天前,他們就開始這麼做了。
因此,吉岡的人確信下雪那夜以來,武藏未曾走出這扇大門。他們也向扇屋探詢過,扇屋的人只說沒有這樣的客人,便不加理睬。
吉岡並非沒有吉野太夫藏匿武藏的證據。只是如果得罪吉野太夫,大家一定會謠傳吉岡的武士成群結黨到扇屋挑釁。因為除了風流世界之外,上至顯貴下至百姓都很喜歡吉野太夫。
所以只好繞遠路,採取持久戰的策略,嚴格監守在大門外,直到武藏從煙花巷出來。可是又擔心武藏可能喬裝,或是躲在轎內,魚目混珠;再不然就是翻越柵欄逃脫,因此他們為了防止這些逃脫方式,戒備得幾乎無懈可擊,萬無一失。
可是萬萬沒想到武藏會這麼坦然且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當這些人看到武藏從大門走出來的時候,驚嚇得竟忘了阻攔他。
武藏完全沒有遮掩,所以吉岡的人沒有任何理由喝令他停下來。
他邁開大步向前走,已經走過編笠茶屋了。約莫走了百步,吉岡門徒中有人叫喊道:
「殺——」
眾人齊聲:
「殺!」
「殺!」
八九個黑影大聲喊叫,蜂擁而上,擋住了武藏的去路。
「武藏,站住!」
因而展開了正面衝突。
武藏回答道:
「什麼事?」
武藏回答得出其不意且強而有力。接著,他橫著退到路旁,並背對那兒的一幢小屋。
小屋旁橫著巨大的枕木,附近堆積著許多木屑。由此可知這是伐木工人休息的小屋。
「大概有人在吵架吧?」
小屋中,有位伐木男子聽到外頭碰撞的聲音,開門探頭張望,一看外面的景象驚叫道:
「哇!」
那人慌慌張張地關起門來,並拿根堅硬的木棒將門頂上。也許躲到被窩裡了,整幢房子靜悄悄地,毫無聲響。
就像野狗呼引野狗般,吉岡的人吹手笛、打暗號,一眨眼的功夫一群人已經聚集到這裡。很容易讓人將二十人看成四十人,將四十人錯以為是七十人。在黑暗中無法數清確切人數,但是絕對不會少於三十人。
武藏被這群人黑壓壓地團團圍住。
不,因為武藏背貼著伐木小屋,應該說眾人將他和小木屋一起團團圍住了。
「……」
武藏瞪大眼睛,估算著從三面而來的敵方人數。他專註的眼神不斷地衡量情勢的演變。
三十人聚集在一起並不表示他們有三十種想法,一群人只有一個心理。想觀察了解這種微妙的心理動向,並非難事。
正如所料,沒有人敢單獨攻擊武藏。在一個團體裡面,大多數人在行動一致之前,都是吵吵嚷嚷,站得遠遠的,只會口出穢語罵個不停。
「臭小子!」
也有人罵:
「小毛頭!」
這些只不過突顯他們的懦弱和虛張聲勢罷了。
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和行動的武藏,只消這麼短的時間,就比這群人做了更充分的準備。他已經敏銳地看出這群人當中,哪幾個人比較強,哪裡較脆弱。他已做了萬全的心理準備。
他看了眾人一眼,問道:
「我就是武藏,是誰叫我停下來的?」
「是我們,我們一起叫你停下來的。」
「這麼說,你們是吉岡門下的人嘍!」
「這還用說嗎?」
「有何貴幹?」
「我想這沒必要再說。武藏,準備好了嗎?」
武藏歪著頭問道:
「準備?」
他的冷笑聲激起了眾人的殺氣。
武藏故意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