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風之卷 第12章 現代六詩人

「竟然以白紙回覆我們,怎不教人生氣!如果我們默不吭聲地接受,那些公子哥兒就更囂張了。我去找他們理論,非把吉野太夫叫到這兒不可。」

遊戲是不分年齡的,灰屋紹由借著幾分酒意,沒完沒了。遇到不順意的事情,就任性的耍起脾氣。

「帶我去!」

他說著便抓住墨菊太夫的肩膀站了起來。

「算了,算了!」

坐在一旁的光悅阻止他。

「不!我要把吉野帶過來。旗本帶我去,本大將要親自出馬,不服氣的都跟我走!」

雖然擔心紹由會酒醉鬧事,但放手隨他去,也不一定會有危險。再說,如果世上事事都沒有危險性,那也很無趣。人世間還是稍具危險性才顯得奇妙,也才顯示出遊戲世界的情趣。

紹由老人嘗盡世間的酸甜苦辣,也非常清楚遊戲規則。像他這種人喝醉之後特別難擺平。

藝妓邊攙著他邊勸道:

「船橋先生,你這樣走很危險啊!」

紹由聽了非常不高興。

「你胡說什麼!即使我喝醉了,也只是腳步站不穩,我的心可清醒得很呢!」

「那麼,你一個人走走看!」

藝妓們放開手,他馬上跌坐在走廊上。

「我走不動了,來背我。」

他要去的只不過是同一個屋檐下的另一個房間而已,卻要如此大費周折,在走廊上拉拉扯扯。紹由一定會說這也是遊玩的樂趣之一。

這位醉客裝瘋賣傻,途中還為難了藝妓們。他瘦骨嶙峋,身材纖細,個性卻很倔強。他一想到烏丸光廣卿一行人送來一張無字天書的回信,此刻正在另一個房間獨佔吉野太夫,得意洋洋地盡情玩樂,心裡頭就暗自罵道:

「幼稚的公子哥兒,竟然敢賣弄小聰明——」

以前的公卿,連武士都畏懼三分,也是武家難以應付的官階。但是現在京都的大商人卻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坦白說,只要有好處,這些公卿就會百依百順。因為「公卿」這個頭銜只是空有其名,無薪無俸。只要有人花錢提供他們適當的滿足,附會他們的風雅,用高尚的態度和他們交往;認同他們的官職,讓他們炫耀自己,就能像操縱傀儡般地擺布他們。

「到底寒嚴在哪個房間?是這裡嗎?」紹由摸著燈火通明的華麗紙門,正要打開,迎面撞上一個人。

「啊!我還以為是誰呢!」

原來是與這場所不相稱的和尚澤庵正好從裡面探出頭來。

「啊!」

兩人都感到意外,睜大眼睛,為此意外相逢而欣喜不已。紹由摟住澤庵的頸子說:

「原來和尚你也在這兒啊!」

澤庵也摟住紹由的脖子,模仿他的口吻:

「原來大叔您也來這兒啊!」

兩位醉客像情侶般互相磨搓著骯髒的臉頰。

「您真會享受!」

「彼此!彼此!」

「真想念您。」

「見到你這個和尚,真令人高興。」

兩人互敲著對方的頭,舔舔對方的鼻尖,酒醉人的行為真令人不解。

澤庵走出房間之後,走廊上不斷傳來紙門關合的聲音。夾雜著發春貓兒似的鼻音。烏丸光廣朝坐在對面的近衛信尹露出一臉苦笑。

「哈!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定是啰嗦的傢伙跑到這裡來了。」

光廣是一位年輕的闊公子,看上去約莫三十歲左右。算是肌膚白晰的美男子,他的眉毛濃厚,嘴唇紅潤,還有一雙才氣橫溢的眼眸。

他慣常說的一句話是:

「世間上武家比比皆是,為什麼我偏偏生在公卿家呢?」

在他優雅的容貌下,卻隱藏著剛烈的個性。對武士政治的潮流忿忿不平。

「聰明又年輕的公卿,若完全不擔憂現今的時勢,真可謂是個笨蛋啊!」

光廣對這個想法並不忌諱,換句話說:

「武家是世襲的職位。但武器卻蒙蔽了政治的權利,才會出現從未有過的右文左武的制衡現象。而公卿好比是節慶的裝飾品,只是政治上任人擺布的傀儡。自己出生在這樣的環境,是神的錯誤。身為人臣,只能做兩件事——煩惱與飲酒。既然如此,倒不如醉卧美人膝、看花賞月、飲酒作樂來得好呢!」

這位貴公子從「藏人頭」,進升到「大弁」而且現在又擔任朝廷的「參議」,卻經常造訪六條柳街。因為他認為只有在這個世界才能讓他忘記所有不愉快的事。

像這種年輕卻滿心煩憂的公卿中,飛鳥井雅賢、德大寺實久、花山院忠長等人和武家不一樣,個個一貧如洗,不知他們是如何籌得金錢到扇屋遊樂。

來到這裡,才被當人看。

他們來此只會喝酒鬧事。然而今晚光廣帶來的人卻與他們不同,是一位人品高尚的人。

這位同行者叫做近衛信尹,比光廣約莫大上十歲,沉著穩重且眉清目秀。惟一美中不足的是,在他豐腴的臉頰上有著淺黑色的麻子。

提到麻子,鎌倉一之男、源實朝兩人也都是麻子臉。所以麻子臉並非只是近衛信尹一人的缺點。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雖具有「前關白氏長者」如此堂皇的身份,卻從不對人提及。只是以業餘消遣的書法聞名於世,以「近衛三藐院」之名行走江湖。而坐在吉野太夫身旁時,也只是保持微笑,看來真是個品行高雅的麻子。

近衛信尹微笑時,露出深深的酒窩。他淺色的麻子臉轉向吉野太夫,問道:

「那聲音,是紹由吧?」

吉野咬著紅梅般的嘴唇,露出為難的眼光:

「啊!他要是進來了,該怎麼辦才好呢?」

烏丸光廣按住吉野的衣袖:

「你不要起來!」

他徑自穿過隔壁的房間,走到走廊,故意大聲叫道:

「澤庵和尚!澤庵和尚!你在這裡做什麼啊?門開著很冷啊!如果你要出去就把門關起來;如果你要進來就趕緊進來吧!」

澤庵回答道:

「我要進去。」

於是,澤庵順手將站在門外的紹由老人一起拉進來,並且拉到光廣和信尹面前坐了下來。

「哦!沒想到會碰到你們這些人,越來越有趣了!」

灰屋紹由邊說話邊來到信尹面前。他拿起酒杯,向信尹致意:

「敬您。」

信尹微笑道:

「船橋老翁,你一直都這麼健朗啊!」

「我萬萬沒想到寒嚴先生的同伴是您啊!」

他將酒杯放回原處,故意裝出酩酊大醉的樣子,搖頭晃腦地說:

「原、原諒我。久未問候,是一回事;今日相遇,又是另一回事……不管是關白也好,參議也好……哈哈哈!澤庵和尚,你說對不對?」

說著又把和尚的頭挾在腋下,並指著信尹和光廣說道:

「世間上,值得憐憫的是這些公卿們。無論是關白還是左大臣,都徒具虛名,實際上沒有什麼權力,遠不如商人呢……和尚,你同意嗎?」

澤庵對這位醉老人,有幾分畏懼,馬上回答:

「是啊!我同意!」

和尚好不容易從他的手臂下掙脫開來,這才把頭縮了回來。

「來,我還沒敬和尚呢!」

他要了個杯子。

他手上的杯子都快碰到臉了,又說:

「和尚,你真狡猾。世間上最狡猾的是和尚;而聰明的是商人。強者是武家;愚笨者則是公卿……哈哈!不是嗎?」

「沒錯!沒錯!」

「公卿自己喜歡的事沒有一樣能做,而且在政治上也只能吃閉門羹,能做的就是吟詩作詞、寫寫書法罷了。其他的地方就派不上用場了……哈哈!和尚,沒錯吧!」

喝酒胡鬧,光廣不會輸人;而雅談與酒量,信尹絕不落人後。但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這麼一鬧,他們二人已經沒什麼興緻了,只是沉默不語。

紹由得意忘形又說道:

「太夫!你是喜歡公卿呢?還是喜歡商人?」

「呵!呵!船橋先生……」

「不要笑!我很認真的問你,我想知道女性的看法。嗯!我懂了!太夫是認為商人較好吧!那就到我的房間來,太夫我帶走啰!」

他挽起吉野太夫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光廣嚇了一跳,手上的酒灑了一地。

「開玩笑也要有限度啊!」

光廣說著扳開紹由的手,並將吉野太夫攬到自己身旁。

「為什麼?為什麼?」

紹由跳起來,叫道:

「並非我硬要將太夫帶走,而是太夫一副想和我過去的樣子啊!太夫,你說是不是?」

夾在中間的太夫,只能一笑置之。被光廣和紹由兩人左右拉扯,顯得十分為難:

「唉呀!要如何是好?」

他們並非存心要爭太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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