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風之卷 第07章 慈母悲心

耳邊傳來瀑布的聲音。在這夜深人靜,顯得格外響亮。

「如果我沒記錯,這裡應該是地藏菩薩所在地。啊!這棵樹掛著告示牌,上面寫著地藏櫻神。」

二人沿著清水寺旁的山路,爬了不少坡,但阿婆卻臉不紅氣不喘的。

到達清水寺之後,阿婆站到堂前,馬上向黑暗處呼叫:

「兒子!兒子啊!」

阿婆關切的眼神和焦慮的呼喚,充滿著老母親情。站在她身後的阿通,覺得此時的阿婆與平日判若兩人。

「阿通,不要讓提燈熄了。」

「知道了。」

「沒在這兒!沒在這兒!」

阿婆口中喃喃自語,四處繞了一圈:

「信上寫的地點是這地藏菩薩!」

「時間是寫今晚嗎?」

「沒寫是今天還是明天,那孩子不管多大還是像個小孩子……他到旅館來不就得了嗎?可能礙於在住吉發生的事,不好意思露臉吧?」

阿通扯扯她的衣袖說道:

「阿婆,那人大概是又八吧?好像有人上山來了。」

「哦!是嗎?」

她眺望山崖的道路,並呼喊道:

「兒子啊——」

不久上山來的人看也不看阿婆一眼,徑自在地藏菩薩廟繞了一圈,然後回到原地。他提高燈籠毫不客氣地凝視著阿通雪白的臉龐。

阿通倒吸了一口氣,但對方似乎毫無所覺。大年初一兩人在五條大橋曾照過面,而佐佐木小次郎大概不記得這件事了吧?

「姑娘,阿婆,你們現在才上山的嗎?」

「……」

由於他問得太唐突,所以阿通和阿杉婆,只瞪著大眼睛看著外表浮華的小次郎。

此刻,小次郎突然指著阿通的臉說道:

「有個姑娘,年紀和你差不多,名叫朱實,臉較圓,身材比你嬌小,是茶館出身的都市姑娘,所以看起來比較老成。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在這附近看到她呢?」

「……」

兩人沉默地搖搖頭。

「真奇怪啊!有人在三年坡附近看到她。她應該會在這附近的寺廟過夜才對啊!」

前半句是和對方說的,後半句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他不再問下去,自行離開了。

阿婆咋咋舌說道:

「那年輕人是什麼東西嘛!瞧他背刀的樣子像個武士嗎?一副俠氣的模樣,晚上還窮追女孩……嘿!我們可沒那閑功夫喲!」

阿通自顧想心裡的事:

「對了!剛才在旅館迷路的女子——一定是那女子。」

武藏、朱實、小次郎這三角關係,她再怎麼想也想不通。阿通陷入自己的想像里,獃獃地目送小次郎離去。

「回去吧!」

阿婆很失望,終於死了心,放開腳步離去。又八信上確實寫著地藏菩薩,結果卻沒來。瀑布聲此刻聽起來更增添寒意,直侵肌膚。

兩人下山沒多久,來到本願堂門前,又碰到剛才的小次郎。

「……」

雙方互看一眼之後,各自靜靜地錯身離去。阿杉回頭看到小次郎從子安堂往三年坡的方向直接下山去了。

「好可怕的眼神啊……像武藏一般。」

阿婆正喃喃自語,突然看了什麼,整個人因震驚而拱起背來。

「嗚……」

像是貓頭鷹的叫聲。

在巨大的杉樹樹陰下——有個人在招手。

即使在黑暗中,阿婆也認得出那個人影是誰。

「來這邊。」

對方以手示意。看來他似乎有所顧忌。嘿!好調皮的傢伙——阿杉立刻了解兒子的意思。

「阿通!」

阿婆回頭看到阿通在離她二十米的地方等她。

「你先走,但也不要走太遠,就站在那小土堆旁等,好讓我跟得上你。」

阿通老實地點點頭,先走了一步,阿婆繼續說道:

「但你可別想逃走喔!我阿婆的眼睛可是會盯著你的,知道嗎?」

阿婆說完,立刻跑到杉樹下。

「是不是又八?」

「母親!」

從黑暗中,伸出一隻手來,緊緊抓住阿婆的手。

「怎麼了?躲到這種地方……啊!你這孩子,手怎麼這麼冰啊?」

此刻,阿婆的傲氣蕩然無存,眼中含著淚水。

又八提心弔膽地說:

「可是母親,那人才剛剛走過去啊!」

「誰呀?」

「背著大刀、眼光銳利的年輕人啊!」

「你認識他嗎?」

「哪有不認識的!他叫佐佐木小次郎,前幾天我在六條的松樹林里,還慘遭他的毒手呢!」

「什麼?佐佐木小次郎?佐佐木小次郎不就是你自己嗎?」

「為、為什麼?」

「我不記得什麼時候了,在大阪時,你讓我看過中條流印可的捲軸。當時,你不是說你的別名就是佐佐木小次郎嗎?」

「騙人的,那是騙人的。假面具被揭穿之後,還慘遭真正的佐佐木小次郎的懲罰。事實上,請人帶信給母親之後,我立即前來約定地點,沒想到在此看到那傢伙。如果被他盯上可麻煩了,所以才會躲起來。現在應該沒事了吧!要是他再折回來就麻煩了。」

「……」

阿杉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看到又八毫不隱藏自己的無助和膽小,更覺得這孩子惹人憐愛。

「先別管這些事了。」

阿婆對兒子軟弱的聲音,已經聽不下去了,她搖搖頭說道。

「又八,你知道你權叔已經過世了嗎?」

「啊?權叔他……真的嗎?」

「這種事可以騙人嗎?他在住吉海邊和你一別之後,就死在海邊了。」

「我一點都不知道。」

「儘管你權叔死了,但我這一大把年紀的老太婆,仍在憂愁的旅途上到處飄泊,你可知道我是為了什麼?」

「有一次在大阪,你罰我跪在冰天雪地里,訓了我一番。這件事我一直銘記在心,永不忘懷。」

「很好,你還記得我的教訓。有件事,你聽了準會高興的!」

「什麼事?」

「阿通的事。」

「啊!這麼說剛才跟在你身邊的女子真的是她?」

「喂!又八!」

阿婆面露責備之色,站到又八前面,擋住他的視線說道:

「這件事你如何打算?」

「如果是阿通……母親……請讓我和她見面,讓我和她見面。」

阿婆點點頭——

「就是要讓你和她見面,所以才帶她來的啊!但是又八,見了阿通,你準備怎麼做?」

「我想向她說:是我不對,對不起她,請她原諒我。」

「然後呢?」

「然後……母親……也請母親原諒我一時的錯誤。」

「然後呢?」

「然後,就像以前一樣。」

「什麼啊?」

「就像以前一樣,我想和阿通結為夫妻!母親,阿通至今是不是還思念著我呢?」

阿婆不等他說完,便大罵:

「混、混賬!」

並打了又八一巴掌。

「啊……母親,你做什麼啊?」

又八搖晃幾步,捂著痛臉。從小至今沒看過母親的臉色如此恐怖。

「你剛剛不是才說過永遠記得我的教訓嗎?」

「……」

「我這老太婆何時教過你得向阿通這種可惡的女子低聲下氣道歉呢?她把本位田家的名聲踩在腳底下,而且還和我們世代的仇人武藏私奔呢!」

「……」

「阿通背叛你這未婚夫,全心全意愛著你的仇敵武藏,猶如畜生,你還要向她低頭賠罪嗎……有必要賠罪嗎?哼!」

阿婆雙手抓住又八頸後的頭髮,左右搖晃。

又八的頭不住地顫動,他閉著眼睛,淚水不斷。對母親的責罵,只有甘心承受。

阿婆咬牙切齒罵道:

「哭什麼!難不成你還留戀那個賤女人?我、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她使儘力氣,將兒子按倒在地,然後,自己也跌坐下來,和又八一起哭了起來。

「喂!」

阿杉又恢複嚴母的模樣,坐直身子。

「又八,現在是表現你氣概的時候了。也許我這老太婆,只剩十年、二十年的壽命。等我死了想再聽我的教誨那就不可能了!」

又八側著臉,一副了解的表情。

阿杉又有點擔心是否破壞了母子的感情,立刻接著說:

「你想想看,世上又不是只有阿通一個女子,別再留戀她了。將來,如果你有中意的女孩,即使要我這老太婆到女方家走上百趟,我也會去——哦!應該說要奉上我這條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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