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風之卷 第04章 小次郎鬧雙胞

又八貪婪的眼神窺伺著貧民窟。這裡的每一戶人家,看起來都很窮。

有夫婦兩人對坐鍋邊,也有兄妹圍著老母,正在趕夜工。不過,物質生活雖然相當匱乏,卻有著秀吉或家康家所缺少的相互扶持的東西,那就是貧窮家庭中濃厚的骨肉親情。因為家人彼此互相安慰、互相體諒,所以這貧民窟才沒變成餓鬼居住的地方。

「我也是有母親的人——母親大人!您還好吧?」

又八突然想念起母親。

去年底,和母親相處七天後,因覺得母子倆的日子實在無聊,所以半途棄母而去。

「我真是不應該!可憐的母親……不管我怎麼追求喜歡的女人,也無法找到像母親般由衷疼愛我的女人。」

距離目的地所剩的里程不多,又八想到清水觀音堂去看看。那裡的屋檐下,總有安身之處吧!何況,因緣際會,說不定還可以遇見母親。

老母阿杉是位虔誠的信徒,無論是神是佛,她都堅信他們具有非凡的神力。啊!不只是相信而已,甚至依賴他們。阿杉在大阪和又八一起生活的七天里,母子所以不和,是因為阿杉整日盡往神社佛寺跑。這種情形,令又八覺得無聊,覺得無法長期和母親一起生活。

當時,又八好幾次聽阿杉說道:

「神明要顯靈了,世間沒有像清水寺觀世音菩薩這麼靈驗的。我到那裡虔誠祈禱了三至七天,就讓我碰到武藏那傢伙,而且,還是在殿前遇到的呢!因此,只有清水寺觀世音菩薩才是真正靈驗的神明,虔誠的相信他吧!」

「到了春天,我會順道來此參拜,祈求神明保護本位田家。」又八聽母親這麼說了好幾遍。

因此,說不定母親已經在那裡參拜了。又八這麼想著。他的想法,未必沒有根據。

由六條坊門街道往五條走去,雖是大街道,但是這裡的夜色暗得讓人覺得隨時會被野狗絆倒,因為野狗實在太多了。

從剛才他就一直被野狗的叫聲所包圍,這些狗並不是你丟顆石頭就可以讓它們安靜的。但是,又八對狗群的吠叫,早已司空見慣,所以即使狗群兇惡的尾隨在後,他也不在乎。

最後連狗都叫得不起勁了。

但是,靠近五條的松樹林時,狗群突然朝另一個方向吠叫,原本跟在又八前後的狗群也都胡亂地跳竄,並和另外一群狗混在一起,圍著一棵松樹,仰頭不停地向空中咆哮。

在黑暗中搖晃蠢動的狗影有如狼群一般,數也數不盡。其中有幾隻狗張牙舞爪往松樹上跳了五六尺高。

「咦?」

又八瞪大了眼睛仰頭往上看。樹梢上好像有個人影。透過微亮的星光,他看到一個穿著美麗衣服的女人,白凈的臉龐在纖細的松葉間發抖。

那女人究竟是被狗追趕才爬到樹上?還是原本就躲在樹上,卻被野狗發現才受包圍的呢?此點無法得知,但不管實際如何,在樹梢上顫抖的身影,很明顯地是一位年輕女孩。

又八向狗群揮拳、叫囂道:

「滾開!滾開!」

「畜生!」

他向狗群丟了兩三顆石頭。

以前聽人說過,只要學狗四腳著地吼叫就可嚇走其他的狗。因此,又八便學野獸的模樣,四腳著地,口中吼著:

「汪!汪!」

然而這個動作對這群狗卻絲毫不起作用。

狗不只三四隻,無數的影子有如深淵中的魚紋一般,搖擺著尾巴,張牙舞爪,兇猛地朝著樹上顫抖的女子猛吠,幾乎要把樹皮剝下來了,根本不把學狗樣的又八看在眼裡。

又八忿然叫罵:

「這群臭傢伙!」

他突然想到,如果讓樹上的女子看到一個帶著兩把刀的青年四肢著地學畜生的樣子,豈不是奇恥大辱?

突然,有一隻狗慘叫一聲,其他的狗看到又八手上的大刀以及被砍死在地的狗屍時,立刻聚集在一起拱起骨瘦如柴的脊背戒備著。

「不相信你們不怕這個。」

又八揮舞著大刀,朝狗群追趕過去。狗群這才四處逃竄,揚起了塵土,有些砂子還濺到又八臉上。

「喂,姑娘!可以下來了,下來吧!」

他向樹上呼叫著,樹上傳來金屬優美的叮噹聲。

「啊!這不是朱實嗎?」

朱實衣袖上的鈴鐺聲,又八記得很清楚。雖然將鈴鐺掛在腰帶或衣袖的女子,不只朱實一人。但是黑暗中的女子臉龐,看來很像朱實。

她非常驚慌地問道:

「誰……是誰?」

果然是朱實的聲音。又八回答道:

「我是又八,你認不出來了嗎?」

「啊?是又八哥哥啊!」

「你在這裡做啥?你不是向來不怕狗嗎?」

「我並不是怕狗才躲到樹上的。」

「總之,先下來再說吧!」

「但是……」

朱實在樹上仔細掃視了一下安靜的四周。

「又八哥!請你也躲一下,因為那個人一定會找到這兒來的。」

「那個人?是誰呀?」

「一時無法說清楚,總之,他是個非常可怕的人。去年底我還一直認為他是個親切的男人,後來逐漸對我做出殘忍粗暴的舉動……因此今晚我趁機從六條的佛具店二樓逃了出來。他好像已經發現,追過來了。」

「是阿甲嗎?」

「才不是母親呢!」

「是祇園藤次嗎?」

「如果是他,就沒什麼好怕了。啊!好像來了。又八哥哥,你站在那裡,我會被發現的,而且你也會慘遭不幸,快躲起來吧!」

「什麼!那傢伙來了?」

又八心生彷徨,一時拿不定主意。

女人的眼睛會指使男人。男人如果意識到女人的眼色,要不是使出沒人品的金錢攻勢,就是使出英雄氣概。剛才又八以為四下無人,四肢著地學畜生的羞恥,填滿了又八的心胸。

因此,全不理會朱實在樹上跟他說了多少次的「你會慘遭不幸」、「趕快躲起來吧」。

越是聽朱實這麼說,越讓他覺得自己要像個男子漢。要是他大叫一聲:「糟了!」並驚惶失措地躲到暗處露出屁股,儘管朱實不是自己的愛人,又八也絕不能讓她看到自己這種醜態。

正在思考之際,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到眼前,與受到驚嚇而後退的又八異口同聲說道:

「啊?誰?」

朱實擔心的可怕男人終於來了。他看到又八手上還滴著狗血的刀,不禁睜大了眼,心裡認為又八一定不是泛泛之輩,於是問道:「你是誰?」並將又八從頭到腳打量一番。

「……」

朱實過於害怕,使得又八也忐忑不安。他仔細端詳對方,那是個高大的男人,年齡和自己差不多,梳著劉海,窄袖服非常華麗。又八心想:

原來是個乳臭未乾的小毛頭!

乍看之下,他的裝扮顯得有些柔弱。

於是,又八哼了幾聲,放下心來。像這樣的對手,再來幾個都沒問題。今日傍晚碰上的行腳僧,是令人畏懼的角色。但是,又八絕不可能輸給眼前這個明明已過二十,卻還留著劉海、穿窄袖裝的柔弱之人!

就是這個狂妄的臭小子虐待朱實的嗎?雖然尚未問明原因,我猜他一定死纏著朱實,讓她吃了不少苦頭!好!我要好好教訓他。

就在又八靜靜地想著時,留著劉海的年輕武士第三次問道:

「你是什麼東西?」

威猛的聲音,與相貌不太相稱。第三次的吆喝,就像要趕走四周的黑暗一般充滿豪邁氣概。但是,又八以貌取人,完全不把對方當一回事,他半帶揶揄說道:

「我嗎?我是人!」

這時,明明沒必要發笑,又八卻故意齜牙咧嘴,戲弄對方。

劉海男子果然被激得面紅耳赤說道:

「你連個名字都沒有嗎?難道你膽小得不敢報上名來?」

又八對這種諷刺激怒的話語毫不在乎。

「我倒是沒有讓你這種無名小卒問的名字。」

他從容不迫地回答。

「住口!」

年輕人斜背著一把三尺長的大刀。

他將身體微微前傾,以展示高出肩頭的刀柄。

「你和我的爭執,待會兒再說。先讓我把樹上的女子放下來,帶到前面的佛具店之後,再來和你一決勝負。」

「你胡說什麼!我不會讓你這麼做。」

「你說什麼?」

「這女孩是我前妻的女兒,雖然我們之間緣分已盡,但我也不能見死不救。你敢動她一根汗毛,我就砍斷你的手!」

雖然面對的不是剛才那群狗,但是又八心想只要嚇嚇對方,他就會夾著尾巴逃走。

「有意思!」

不料,劉海男子卻是一副好戰姿態:

「看你這副模樣只不過能沾上武士的邊罷了。我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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