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丹波街道的長阪口,可以清楚地望見對面的山景。透過街道樹,可以看到山上的殘雪燦爛耀眼。群山位於丹波的邊境,像百褶裙般圍繞在京都西北的郊外。
有人說道:
「點火!」
雖然已是初春,也只是正月初九而已,從衣笠吹來的寒風,對小鳥來說還是挺冷的。原野里傳來它們吱吱的叫聲,更增添了一股寒意。這天氣就像是武士腰間的佩刀一樣,充滿了冷冽之氣。
「燒得真旺啊!」
「火會蔓延,一不注意就會燎原。」
「沒辦法考慮這麼多了,而且,再怎麼燒也不會燒到京都的。」
在荒野的一端,響起了嗶嗶剝剝的燃燒聲,四十多人的臉被熏得黑黑的。熊熊的火焰在晨曦中張牙舞爪,直竄天際。
「好熱!好熱呀!」
有人嘟囔著。
「可以住手了!」
植田良平被熏得難受,向正在添加乾草的人叱喝道。
這樣,過了半刻鐘。
「大概已過卯時了吧?」
有人開口說道。
「是嗎?」
大家不約而同抬頭看著太陽。
「已過卯時下刻了吧?應該是這個時辰了。」
「小師父怎麼了?」
「快到了吧?」
「是該到了。」
每個人神情緊張,沉默不語。而且大家雙眼眺望對街,抿著口水,等得有些不耐煩。
「到底是怎麼了?」
這裡原本是皇室的牧場,也叫做「乳牛院遺迹」。偶爾還可以看到放養的牛群。在艷陽高照的天氣里,還夾雜著枯草和牛糞的味道。
「武藏該不會爽約了吧?」
「說不定已經來了呢!」
「誰去看一下。蓮台寺野離這裡不是只有五百多米嗎?」
「去察看武藏的動靜嗎?」
「沒錯!」
「……」
沒有人站出來說要去。每個人都被煙熏得難受得沉默不語。
「但是,小師父說好去蓮台寺野之前要在這裡做準備的啊!再等一會兒看看吧!」
「該不會是弄錯地方吧?」
「小師父昨晚確實交代植田先生了。應該不會弄錯地方才對。」
植田良平接著門人這句話,補充說道:
「沒錯——也許武藏已先一步到達約定地點。說不定小師父是想讓對手武藏焦慮不安,才故意遲到。如果門徒不明就裡隨意行動,別人會笑我們派打手幫忙,吉岡一門將會名聲掃地。至少我們知道浪人武藏是單槍匹馬,因此,大家應該以靜制動,直到小師父出現為止。我們要像風火山林,不動如山,冷靜觀察。」
當天早上。
雖然不是什麼特別的集會,但是乳牛院草原還是聚集了許多人。當然,從人數來看,吉岡門下只來了一些人。除了植田良平在場之外,自稱京流十劍高弟幫的人則來了半數人馬。可見四條武館全都派出中堅分子在此枕戈待旦,準備出擊。
清十郎昨晚特別交代每個人:
「絕對不準拔刀相助!」
而且,手下所有的人也都認為今天小師父的對手武藏多少有兩把刷子。
不敢掉以輕心。即使如此,但他們還是認為小師父清十郎不會敗給武藏。
不可能輸的。
再加上五條大橋高掛告示牌,將今天的比賽公諸於世。這樣一來,不但可以顯耀吉岡一門的威容,清十郎的名氣也會隨之宣揚開來。身為門徒當然義不容辭,所以才會聚集在離比賽地點蓮台寺野不遠的草原上。此刻,由於久候不到吉岡清十郎,大家也心急如焚了起來。
然而——
清十郎到底怎麼了?一直沒看到他的人影。
已經過了卯時,太陽就要出來了。
「真奇怪啊?」
三十幾人開始嘟囔起來,植田良平本來下過命令要冷靜觀察,現在也已經開始鬆懈了。有些人看到乳牛院草原聚集這麼多人,誤以為這裡是比賽場,在一旁問道:
「到底比賽怎麼樣了?」
「吉岡清十郎在哪裡?」
「還沒到呢!」
「武藏呢?」
「好像也還沒來。」
「那些武士是幹什麼的?」
「大概是哪一方的打手吧?」
「這算什麼!只有打手來,主角武藏跟清十郎竟然還不露臉。」
人越聚越多。
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地圍攏過來。接著大家七嘴八舌問道:
「還沒來嗎?」
「還沒來嗎?」
「哪一個是武藏?」
「哪一個是清十郎啊?」
當然,誰也不敢靠近吉岡一門聚集的地方,但是除了乳牛院草原之外,連茅草叢、樹枝上都可以看到無數攢動的人頭。
城太郎突然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他腰間佩了特大號的木劍,穿著超大的草鞋,走在干泥地上,啪噠啪噠揚起塵土,口中說道:
「沒看到人吶!沒看到人吶!」
他目光炯炯,望著每張臉,繞著這個大草原四處尋找。
「到底怎麼了?阿通姐明明知道今天的事,怎麼沒看到人。而且從那天之後,她也沒再來過烏丸大人的官邸。」
原來,城太郎要尋找的是那一直挂念武藏勝敗且今天一定會出現的阿通。
平時,若傷了一根小指頭,都會讓女人臉色蒼白。有趣的是,越是殘忍流血的事,反而越能引發她們與男人不同的興趣。
總之,今天的比賽確實吸引了京都人的注意。蜂擁來看比賽的人群當中,也有許多女性,甚至連袂而來。
但是,這些女人當中,惟獨不見阿通的影子。
城太郎在原野四周已走得疲憊不堪。
「真奇怪啊!」
說不定元旦那天,在五條大橋分別後,阿通生了一場病吧?他邊猜想邊走。
又想:
說不定阿杉婆花言巧語把阿通給騙了……
他一想到這裡,便開始忐忑不安。
他擔心此事,遠超過今天的比賽結果。城太郎對今天的勝負,一點也不擔心。
數千人圍繞在原野四周,等待觀看比賽。他們一致認定吉岡清十郎可以贏得這場比賽,只有城太郎堅信:
「師父會贏的!」
此刻,他腦海里浮現出大和般若原野時,武藏以寡敵眾,神勇抵擋持長槍的寶藏院眾人時的英姿。
「師父不會輸的!即使眾人圍攻,也不會輸……」
就算將駐紮在乳牛院草原的吉岡門人全算進去,他還是堅信武藏的本事。
所以,這方面他倒不擔心。阿通沒來,雖然不致令他太過失望,但確實擔心阿通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在五條大橋跟著阿杉老太婆離去時曾說:
「一有空,我會到烏丸大人官邸去。城太!你拜託官邸那邊的人,先讓你在那裡住下來。」
她的確說過這話。
但是——至今已過九天了——這期間,連正月初三、正月初七,也不見阿通來訪。
「到底是怎麼了?」
城太郎兩三天前就開始感到不安,但是今早來此之前他仍抱著一絲希望。
「……」
然而,現在城太郎只能孤零零地眺望草原的正中央。吉岡門人圍著火堆,成為幾千名觀賽者注目的焦點。雖然氣氛森嚴,但是因為清十郎還未出現,個個看起來無精打採的。
「真奇怪啊!告示牌上明明寫著比武地點是蓮台寺野,是這裡沒錯吧?」
這點誰都不曾懷疑,只有城太郎覺得奇怪。接著,在他身邊的人群當中,突然有人從旁叫他:
「小毛頭!喂!喂!小毛頭!」
仔細一看,城太郎記得他。他就是九天前的正月初一早上在五條大橋邊,看到武藏與朱實竊竊私語,故意目中無人,仰天大笑幾聲之後離去的佐佐木小次郎。
雖然只見過一面,城太郎非常上道,立刻回答:
「什麼事?大叔!」
小次郎走到他身邊。這年輕人有個怪癖,要跟人打交道之前,喜歡先把對方從頭到腳狠狠打量一番。
「我們好像什麼時候,在五條大橋見過面吧!」
「大叔!您記得啊!」
「我記得當時你跟一個女人在一起。」
「啊!您是說阿通姐嗎?」
「那女的叫阿通啊?她和武藏是什麼關係呢?」
「啊?」
「表兄妹嗎?」
「不是。」
「是親妹妹嗎?」
「不是。」
「到底什麼關係?」
「是喜歡的人。」
「喜歡?」
「阿通姐喜歡我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