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面對大海,坐在賣烤蠑螺的攤子前。
「客官,我們的船要環湖一周,還有兩個空位,你要不要坐啊?」
有位船夫對著武藏拉生意。
另外又有兩名海女 ,提著剛撈上來的海螺籃子。
「這位先生,要不要買海螺啊?」
「買點海螺吧!」
「……」
武藏腳上的紗布已經被流出來的膿血沾污了。他將紗布解開,本來疼痛不堪的腳傷,現在已經完全消腫恢複原狀了,紗布包裹得太久以致皮膚變得又白又皺。
「不買,不買。」
武藏揮揮手,趕走了船夫和海女。他試著把腳踏在沙地上,走向海里,把腳泡在海水裡。
從這一天早上開始,他不但忘記了腳傷的痛苦,體力也全都恢複,精神亦為之振奮。他除了清楚地知道腳傷已經痊癒之外,今晨的心境與昨日大不相同,因為自覺前途無量而欣喜若狂。
武藏請賣烤蠑螺的姑娘幫他買了一雙襪子和新草鞋,他嘗試在地上踩踏,跛腳走路也有好一陣子,一下子痊癒又有點不適應,傷口還有些疼痛,但已經微不足道了。
「船夫已經在趕遊客上船,客官,您不是要去大湊嗎?」
正在烤蠑螺的老頭子提醒武藏。
「沒錯,到大湊之後就有船開往津鎮吧?」
「對,也有船開往四日市和桑名。」
「老闆,今天是臘月幾日了?」
「哈哈哈!您真是貴人多忘事,竟然都忘了日期,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四日了。」
「才二十四日嗎?」
「還是你們年輕人無憂無愁,真令人羨慕。」
武藏快步到高城海邊的渡船頭,他還希望能跑得更快些。
武藏趕上往對岸大湊的船隻,船上滿載乘客。在這同時,也是神女們送阿通和城太郎到五十鈴川的宇治橋頭,或許她們現在正揮著手道別呢。
那條五十鈴川的河水便是流到大湊的海口,武藏所乘的渡船發出船槳拍打波浪的聲音。
抵達大湊之後,武藏立刻改搭開往尾張的渡船。乘客大多是旅客,左岸可以看見古市、山田和松坂等地的道旁樹,巨大的船帆,迎著海岸線,平穩地行駛在伊勢的海面。
此時,阿通和城太郎正由陸路往同一個方向前進,不知道他們誰會先到達目的地?
如果到松坂,便可以打聽到那位伊勢出身、號稱「鬼才」的神子上典膳的消息,但武藏打消了這個念頭,在津鎮就下船。
在津鎮港下船時,走在他前面的男子,腰際掛著兩尺左右的木棒,引起武藏的注意。因為木棒上卷著鎖鏈,鎖鏈的尾端有一個銅環。腰上另外還佩了一支皮刀鞘的野太刀。年約四十二三歲,皮膚比武藏還要黝黑,頭髮焦黃地卷在一起。
「老闆!老闆!」
若非有人如此稱呼這個人,任何人都會以為他只是一個野武士。武藏仔細看了一下那名從船上追下來,年約十六七歲,臉上還沾著煤灰的鐵匠小徒弟,肩膀上扛著一支長柄鐵鎚。
「等等我,老闆。」
「還不快點。」
「剛才我把鐵鎚忘在船上了。」
「怎麼可以忘記吃飯的傢伙呢?」
「我已經跑回去拿來了。」
「那當然,要是你敢忘記,你就沒命了。」
「老闆!」
「你真啰嗦。」
「今晚我們不是要住在津頭嗎?」
「太陽還高,我們先趕一段路。」
「真想住在這裡,有時候出來工作可以放鬆些啊!」
「別說瞎話了。」
從碼頭通往大街的路上,兩旁都是禮品店和拉客住宿的人。那個打鐵鋪的徒弟扛著鐵鎚,在人群中四處張望看熱鬧,因此又沒跟上他的老闆。最後終於看到老闆在店裡買了一個玩具風車。
「岩公。」
「是。」
「幫我拿這個。」
「是風車呀。」
「拿在手上怕會被人撞壞,最好插在領子上。」
「要買回家當禮物的嗎?」
「嗯……」
看來那個老闆是買給他小孩的。出外工作,回到家最大的享受便是看到小孩的笑臉吧!
老闆走在前面頻頻回頭,大概是擔心插在岩公領子上的風車會被弄壞。
巧的是,他們左彎右拐,竟然是武藏要走的路。
「噢……」
武藏心裡有數——一定是這個男人。
但是,這世上有那麼多的打鐵鋪,而且帶著鎖鏈鐮刀的人也不少。為了慎重起見,武藏不時地走在前面或後面,悄悄地留意觀察,當他們來到津鎮城外,正要轉往鈴鹿山的街道時,武藏從他們二人的對話中已經可以確定。
「請問你要回梅畑嗎?」
武藏問那兩個人,對方操著濃濃的鄉音回答:
「是的,我們是要回梅畑。」
「請問您是不是戶梅軒先生呢?」
「嗯……你怎麼知道我就是梅軒,你是誰?」
越過鈴鹿山,從水口通往江州草津——這條道路是通往京都的必經之路。武藏前幾天才經過這裡。由於他打算在年底到達目的地,希望能在那兒暢飲屠蘇酒,因此他一路毫無逗留地直接來到這裡。
前幾天他經過此地時,曾去拜訪戶梅軒,不巧他不在家,武藏也不執著,只是期望它日有機會再相識,沒想到竟然會在此巧遇梅軒,武藏覺得自己跟鎖鏈鐮刀挺有緣分的。
「實在很有緣,前幾天我曾去雲林院村拜訪您,見過尊夫人。我叫宮本武藏,是個習武者。」
「啊!原來如此。」
梅軒毫無訝異之色。
「你就是那位住在山田的客棧,說要跟我比武的那個人嗎?」
「您聽說了?」
「你不是去打聽我是否在荒木田先生家裡?」
「打聽了。」
「我是去荒木田家做事,但並不住在他家,我借用神社街一個朋友的工廠,在那兒完成了一件非我莫屬的工作。」
「噢……然後呢?」
「我聽說有一位修行武者住在山田客棧,正在找我,但我怕麻煩,所以未加理會——原來就是你啊!」
「是的,聽說您是鎖鏈鐮刀的高手。」
「哈哈哈!你見到我內人了嗎?」
「尊夫人露了一下八重垣流的架式給我看。」
「那不就夠了嗎?實在沒必要緊追不捨。我的流派內人已經露給你看過了,要是你想看得更多的話,說不定還沒看到一半,你就已經喪命了。」
原來他們夫妻倆都是高傲自大的人,在這世上似乎武術與傲慢都是一體的。但話又說回來,若非對方有那麼強的自尊心,也不會因為擁有精湛的武術而驕傲自矜的。
武藏的修養功夫到家,能暗自咽下這口氣,他之所以能不被對方激怒,是因為在他重新踏出社會時,澤庵曾經教誨他「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而且他探訪寶藏院和小柳生城也得到不少教誨。
武藏很有風度地包容對方,仔仔細細觀察對方的本領,甚至畢躬畢敬地採取低姿態。
在尚未摸清楚對方底細之前,武藏謹言慎行不形於色。
「是的。」
武藏像個晚輩般謙虛地回答。
「您說的沒錯,光看到尊夫人的架式就讓我獲益良多。但是能在此遇見您,真是有緣,希望能聆聽您多談談有關鎖鏈鐮刀的心得,那就更感激不盡了。」
「談鎖鏈鐮刀?要談的話可以啊!今晚你要投宿關所的客棧嗎?」
「正有此意,如果您不嫌棄的話,可否讓我到府上叨擾一宿呢?」
「我家裡不是旅館,寢具不夠,若不在意和我的徒弟岩公共宿,那就請便。」
黃昏時,三人來到鈴鹿山,山中的村落在燦爛的夕陽下,宛如一面湖水,漸漸沉寂下來。
岩公先跑回去通報,武藏看到梅軒的老婆抱著小孩站在屋檐下,手上拿著父親送的玩具風車。
「你看,你看,爸爸從那裡回來了,看到爸爸了嗎?爸爸回來了——」
本來是傲慢自大的戶梅軒,看到孩子立刻變成了一位慈祥的父親。
「嘿喲!我的小乖乖。」
戶梅軒手舞足蹈地逗著小孩,夫婦倆相偕抱著孩子進屋去。並未把一起回來並打算在此寄住一晚的武藏看在眼裡。
直到吃晚飯時。
「對了,對了,叫那個修行武者一起來吃飯。」
武藏穿著草鞋,正在工作房的火爐旁烤火。梅軒看見他,才忽然想起而如此吩咐他的妻子。
他老婆一臉不悅。
「前幾天你不在的時候,也來住了一晚,怎麼現在又來了?」
「就讓他跟岩公一起睡。」
「上次我是在火爐旁鋪了席子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