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火之卷 第06章 美少年

船上的貨物大部分是藍色的染料和紙張,另外在船底還藏了違禁品煙草,雖然這是個秘密,但是光聞味道就可知道煙草藏在哪裡。

這艘定期貨輪,每個月數次往返於阿波國和大坂之間,船上除了載貨也搭乘客,其中有八九成的乘客是常年往來於大坂之間的生意人。

「怎麼樣?生意興隆吧!」

「啊!雖然大家都說邊界的形勢不錯,錢不好賺啊!」

「聽說為了打造槍只,工人不夠,形勢不甚好吧!」

另外一個商人說:

「雖然我在販賣軍需品和旗幟、鞋子等,但是生意大不如前了。」

「噢!是這樣子啊!」

「連這些小武士都很會精打細算呢!」

「哈、哈、哈!」

「以前那些野武士把搶奪來的武器賣給我們,經過整修、加工,又可以轉賣出去。如果再發生戰爭的話,野武士再把武器掠奪轉賣,我們又翻新出售,如此循環不已,只需花費少數的成本就夠了。」

商人之間大多談論著這一類的話題。

其中——

「在內地幾乎已經沒錢賺了,現在必須像呂宋助左衛門和茶屋助次郎等人那樣,坐船到海外去求發展啊!」

眺望著無垠的大海,聽說在海的那端,百姓們富裕繁榮。

「即使如此,在武士的眼裡,我們這些商人還是過著令人羨慕的生活。你看那些武士們根本就是一群附屬在大將軍旗下的寄生蟲,依我們看來,他們的日子實在太輕鬆了。但是話又說回來,一有什麼動靜,他們就得披掛上陣,說不定還會戰死沙場,平常為維護武士道的名譽,處處受限制,無法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也實在可悲!」

「形勢的好壞,也只有我們這些商人才會受到影響吧!」

「即使受影響,日子還不是逍遙自在。」

「只要能低頭就沒事。至於胸中的鬱憤都可以用金錢來補償。」

「所以要盡情享受人生啊!」

「有時真想大聲對他們說:『你究竟是為何而活呢?』」

這裡的商人都屬於中上階層,他們經常鋪著舶來品的毛毯,炫耀自己是另一種身份。

若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原本屬於桃山文化的豪奢氣派,隨著太閣去世,已經從武家轉移到商人身上。光是看他們奢侈的酒器、華麗的旅裝、旅具,和講究的裝飾品……即使是一個吝嗇的商人,都強過領糧千石的武士。

「哎呀!好無聊啊!」

「太無聊了,我們開始吧!」

「走!我們到那帷幕里去!」

他們走進一個小帷幕內,叫女侍送酒來,開始玩一種經由南方流行到日本的「花紋紙牌」。

在這裡一把賭注的黃金,足以拯救一個飢餓的村子,這些人卻揮金如土。

這一類人在船上不過是極少數的一部分。另外還有一個階級,包括浪人、儒學者、和尚以及一些習武者,在商人們的眼中,他們是一群不知為何活在世上的人。

現在這些人都坐在貨物旁的陰影下,面無表情地望著冬日的海面。

在這群面無表情的人當中,有一個少年。

「嘿!坐著不要動。」

他倚靠著貨物,面向大海,膝上抱著毛絨絨的圓形東西。

「哇!好可愛的小猴子。」

旁邊的人說道:

「看起來很溫馴的樣子。」

「是啊!」

「你是不是養很久了?」

「不是,前一陣子我從土佐到阿波的途中,在山中抓到的。」

「是你抓的呀!」

「為了抓它,我還被大猴群追得好慘。」

寒暄中,少年並未抬頭,他把小猴子夾在膝蓋當中,為它抓跳蚤。他頭髮上綁著紫色帶子、衣著華麗,穿了一件緋紅背心,看起來像個少年,卻又看不出他實際的年齡。

連他身上戴的煙管都屬太閣風格。像他這身華麗的打扮,也是曾經流行一時的桃山全盛時期的遺風——過了二十歲還不穿元服 。超過二十五六歲,還梳著童髻,系著金邊髮帶,甚至習慣擺出一副清純稚童的模樣。這風氣仍留傳至今。

因此,光憑外表不能判斷他是否仍未成年,他體格健碩,膚色白皙,紅唇明眸,濃密的眉毛末端往上斜揚,看起來一臉嚴肅。

雖然如此,他還是充滿稚氣——

「嘿!你還動。」

他拍了一下小猴子的頭,仍然童心未泯地繼續替小猴子抓跳蚤。折衷來看,他可能是十九、二十歲左右,再從他身上的旅裝可確定並非藩臣,在這艘船上,他既非修鍊者或傀儡師,也非窮武士,怡然自得地處在充滿汗臭味的人群中,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個浪人。

但是,如果是浪人的話,他身上有件東西又太過於出色了,那就是用皮繩斜背在紅背心後的一把作戰用的大刀,刀身像竹竿那麼長,沒有護手。

由於身背大刀,加上考究的打扮,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這真是一把好刀啊!」

離少年不遠處,祇園藤次也入神地望著他,心想:

「在京洛地區很少看見這種刀。」

光憑這把好刀就不難想像它的主人以前如何風光。

祇園藤次希望有機會能和少年聊一聊。冬日的午後籠罩著一層薄霧,陽光普照的淡路島已經漸漸消失在船尾,巨大的風帆在乘客頭頂上應和著海浪聲,啪嗒啪嗒響著。

藤次已經厭倦這趟旅程。

他打了幾個哈欠。

要不是因為厭倦這次的旅行,也不會察覺到他人的存在。祇園藤次已經在船上待了十四天,所以非常倦怠了。

「信差不知把信送到沒……要是能及時收到信的話,她一定會來大坂碼頭接我吧!」

他借著思念阿甲的容顏來排遣旅途中的無聊。

吉岡家自從出任室町將軍家的兵法所之後,名利雙收。但是到了清十郎這一代,放縱無度,導致傾家蕩產,連四條武館都拿去抵押了,到了年底,搞不好連武館都會被那些商人沒收。

年關逼近,四面八方的人都來討債,因為無力清償,只得將父親拳法的遺產全部變賣一空,如今是家徒四壁,可能連一頂斗笠都無法留下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

清十郎來找藤次商量,除了這個小師父揮霍無度之外,藤次也應負一半的責任。

交給我吧!我一定會辦妥的,你等著瞧!

他絞盡腦汁想出一個方法,就是在西洞院西邊的空地上蓋一個吉岡流武術的振武閣——因為綜觀社會局勢,目前武術盛行,諸侯四處招攬武士。若於此時大力培植新人,擴大原先的武館規模,一來不但可以保住祖先遺留下來的遺志,二來可以將之推廣於天下——如此重責大任,理當是我們這些後輩門生應盡的義務。

他叫清十郎將主旨書寫下來,傳送給九州、四國等地吉岡拳法的門人,並且四處去拜訪他們,而他最主要目的是為了募捐建築振武閣的經費。

吉岡拳法的祖師們所培養的門人,目前散布在各藩所任職,大都身居要職,但是即使他拿著這封主旨到處去遊說,還是人算不如天算,捐款情況並不如藤次預算的理想。

大多數的回答是,我們會再跟您聯絡。

或者是,反正等我們以後到洛城時再捐吧!

現在藤次所帶回的捐款,不及他原先預計的百分之一,但是因為這個財務問題與自己無關,反正是聊勝於無,所以打從剛才開始,就不再去想小師父清十郎的事,而一味地幻想久未謀面的阿甲的容顏,但是他還是一直在打哈欠,坐在動蕩不定的船上,無聊透了。

他望著一直在幫猴子抓跳蚤的美少年好不羨慕,羨慕他找到一個好辦法消磨時間,藤次走近他說道:

「年輕人,你要去大坂嗎?」

美少年摸著小猴子的頭,抬頭看了他一眼。

「是的,我要去大坂。」

「你家住在大坂嗎?」

「不是。」

「那你是住在阿波國嗎?」

「也不是。」

這個少年不易親近,他回答完又繼續低頭幫猴子抓跳蚤。

雙方的對話似乎無法繼續。

藤次沉默了一下,又開口說:

「你這把刀真棒啊!」

這回他誇獎他背上的大刀,美少年說話了:

「是嗎?這是我的傳家之寶。」

聽到對方的讚賞,美少年很高興地轉向藤次。

「這把刀原來是用來打仗的,所以我想拿到大坂去找一位好的鑄刀師傅,希望能把它改成佩刀。」

「即使改成佩刀,好像還是長了些。」

「是啊!這把刀有三尺長呢!」

「真是一把長刀啊!」

「如果能夠改成這麼長就好了——」

這位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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