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八很在意身上這些錢財,因為它不屬於自己,所以更介意。雖然不該動用,但先挪出一點應該不為過吧!
「那位死者託付我將遺物帶回故鄉。從裡頭拿出一點錢來充當盤纏也是應該的。」
又八自圓其說後,如釋重負。他慢慢地拿出一部分錢來花用。
但是,除了錢財之外,還有一卷署名給佐佐木小次郎的「中條流印可目錄」,究竟他的故鄉在哪裡呢?雖然猜測那位死去的修行武者很可能就是佐佐木小次郎,但是,他是一個浪人呢?還是一名住持?有過何等遭遇?又八完全無從得知。
惟一的線索是那位將「印可目錄」傳授給佐佐木小次郎的劍術師父鍾卷自齋。只要找到自齋,小次郎的一切便可分曉。於是,為了尋找此人,又八從伏見到大坂沿途所經過的客棧、茶館、飯店,他都一一詢問:
「有沒有人知道劍術高手鍾卷自齋呢?」
「我們從未聽說過。」
大家都這麼回答。
「他是繼承富田勢源一派,自創中條流的大師。」
又八試著詳加解釋。
「沒聽過!」
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人。
終於他在路邊碰到一位看來略懂劍術的武士。對方告訴他:「你說的那位鍾卷自齋即使還活著也已經老邁了。他以前曾去關東,晚年不知隱居在上州的哪一座山區里,久不聞世事,你若想打聽他的消息,要到大坂城詢問一位叫富田主水正的人,就可以知道了。」
又八又問他富田主水正是何許人物。
武士說他是秀賴公的武術師父之一,從越前宇坂之庄的凈教寺村來的,屬於富田入道勢源的一族。
雖然聽得迷迷糊糊,但總是一絲線索。又八一到大坂就住進一家小客棧,並向客棧老闆詢問是否有這樣一位武士住在城裡?
「有!聽說是富田勢源先生的孫子,但並非秀賴公的武術師父,而是在城內教導百姓武術。但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幾年前他就回到越前去了。」
客棧里的人給他這些消息,客棧位於大坂城裡,並常替城裡的人跑腿辦事,因此這裡的人所說的應比剛才的武士還可靠些。
客棧老闆也給他一些建議:
「即使你到越前尋找主水正先生,也不知他在何處?與其到遠方盲目尋找,還不如去找伊藤彌五郎先生,可能較容易得到消息。這個人以前的確曾經在中條流的鐘卷自齋這個人身邊修鍊武功,後來自創流派叫一刀流。」
這是個好主意。
但是,當他尋找到彌五郎一刀的住處時,他們說他最近幾年都住在洛外的白河邊。最近在京都大坂附近都看不到他的蹤影,不知道是不是又去遊學了。
「哎呀!真是麻煩!」
又八放棄這條線索,他告誡自己:「欲速則不達。」
又八禁錮已久的那顆年輕的野心,來到大坂之後慢慢蘇醒了,因為此地極需人才。
在伏見城,新政策及武家制度已經建立得非常完整,但是大坂城目前正在招募人才,組織浪人軍,本來這是非公開性的。
「後藤又兵衛大人以及真田幸村大人,明石掃部大人再加上長曾我部盛親大人等人,據說都受秀賴公私下的資助。」
城內議論紛紛,比起其他任何城池,這裡的浪人倍受尊敬。大坂城的城邊小鎮是浪人的最佳住處。
長曾我部盛親就住在城外市郊,雖然還很年輕,卻剃了光頭,並改名叫一夢齋。
我決心不問世事了!
他如此昭示世人,寄情于山水和青樓間,但是一旦逢事發生時,他會立刻奮起。
為了報答太閣的恩典!
聽說他手下養了七八百個浪人,這些人的生活開銷全仰賴秀賴公的援助。
又八在大坂城待了兩個月,所見所聞讓他產生一種直覺:就是這裡!這裡就是我出人頭地的地方!
他非常興奮。
他以前曾經光腳扛著一支槍,跟宮本村的武藏馳騁在關原的天空下。當時的豪情壯志,久已遺忘。最近他的身體日益強壯,昔日的壯志打心底慢慢蘇醒了。
他包袱里的錢財越來越少,但是他還是覺得:我就要開始走運了!
因此,每天他都朝氣蓬勃,即使不小心腳被石頭絆到,也覺得運氣彷彿會從腳底萌芽似的。
首先我要先裝扮自己——因為時入晚秋,天氣漸寒,他買了適合自己的背心和外套。
由於長住客棧不符經濟,因此他借宿在順慶堀附近一位馬具師家中。平日東遙西逛,想回去就回去,不回去也無所謂,日子過得愜意又逍遙,也結交了不少知心好友,並磨鍊出謀生技巧。
他所以能如此順利,是因為他時時警惕自己要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看啊!肩扛大槍,有人牽馬,身後跟隨二十幾名侍從,現任職大坂城京橋口的掌柜,聽說他以前在順慶堀的河邊搬運砂石呢!
在城裡經常可以聽到這一類令人羨慕的傳言,又八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切。
人世間宛如一座蓋好的石牆,砌滿了壘壘石頭,無隙可鑽!
他開始有點厭倦了,可是他又想:這算什麼?還沒找到可攀援的空隙之前,看起來是這個樣子。要是能夠好好地把這座石牆切開,進到裡面就可出人頭地了!雖然非常困難,但總是有辦法的!
他替自己打氣,而且拜託讓他寄住的馬具師幫忙找工作。
「這位客官啊!你不但年輕而且略懂武術吧!你若進城謀職一定是輕而易舉。」
馬具師認為他很容易找到工作,實在太看重他了。就在四處求職的日子裡,轉眼就到了十二月的冬天,包袱里的錢財只剩一半了。
繁華城鎮的冬日清晨,到處是一片白雪皚皚。當冰雪融化、道路開始變得泥濘不堪時,也傳來了敲鑼打鼓聲。
每當臘月來臨,人們總是忙碌得很。也有些人悠閑地聚集在冬陽下,原來是販賣物品的商人,他們用簡陋的竹籬笆圍了一個賣場,裡面有五六個豎著紙旗或長矛的攤位,對著路人和圍觀的人搖旗吶喊,招攬顧客,簡直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生活戰爭。
人群中混雜著劣質醬油味,有幾位露出長腳毛的男人,在吃完天婦羅後,互相開玩笑,並學馬一樣嘶嘶地叫。到了晚上,就會出現一群濃妝艷抹的女人,當街阻客。她們宛如剛放出牢籠的母羊,拿著豆子邊走邊吃。在一個露天的酒攤旁,有兩個人在打架,不知誰輸誰贏,只見地上血跡斑斑。那個打輸的人慌慌張張地往城裡逃走。
「非常謝謝你,客官,幸虧你坐在這裡,我們的東西才沒被打壞!」
賣酒商人不斷向又八道謝。
道完謝之後,又說:
「這次給你溫的酒,冷熱適中。」
老闆還送了幾道下酒菜。
又八心情很好,剛才那些城裡人滋事時,他心想要是他們砸毀了這個貧窮的賣酒攤販,他就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所以一直提高警覺,注視這些人。終於,一切平安無事,賣酒的小販和又八都深感慶幸。
「老闆,今天好多人啊!」
「可不,都臘月了,雖然行人來去匆匆,但很少人會停下腳步啊!」
「只要天氣晴朗就好了。」
有一隻鳶,嘴上不知叼了什麼東西,從人群中飛上天去。又八喝得滿臉通紅,忽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我在當石頭搬運工時發誓戒酒的,什麼時候我又開始喝起酒了呢?
他就像在想別人的事情一樣,事不關己。
唉!算了吧!做人不喝點酒,枉此一生!他找借口自我安慰。
「老闆,再來一杯。」
他往後面叫了一聲。老闆立刻又送上一杯。一個浪人裝扮的男子,也一起跟著走來,坐到又八對面。他只穿一件領口骯髒的上衣,沒穿外套或背心,身上佩戴一把令人生畏的長刀。
「喂,喂,老闆,快點給我送上酒來,要溫熱啊!」
那個人一隻腳盤在椅子上,眼睛骨碌碌地上下打量著又八,四目相交時——
「嘿!」
那人應酬性地對他一笑。
又八也回應道:
「嘿!」
「我的溫酒沒送來之前,請我喝一杯怎麼樣啊!對不起!打擾你了。」
「這個……」
那個人立刻伸出手來,說道:
「愛喝酒的人,一看到酒就很難抗拒誘惑。老實說,剛才我看你在喝酒,酒香撲鼻,令人受不了,所以就過來跟你要杯酒喝。」
那個人喝起酒來既暢快、又豪氣,像個行家,又八一直注視他的一舉一動。
此人酒量很好。
又八隻喝了一壺,而他已經喝超過五壺,而且還神志清醒,又八問他:
「你能喝多少?」
他回答說:
「大概一升左右,不過心情好的時候我就變成無底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