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水之卷 第13章 四高徒

此處的武館堪稱莊嚴宏偉,屬於外城郭的一部分,天花板和地板都用巨大的石材建造而成,聽說是石舟齋四十歲的時候改建的。處處透出歲月留下的光澤,古樸典雅,好像在述說人們以往在此磨鍊的歷史。面積寬闊,聽說遇戰爭時,可以容納家裡全部的武士。

「太輕了!不是用刀尖——用刀腹、刀腹!」

莊田喜左衛門穿著一件內衣、長褲,坐在高出一階的地板上,怒斥練習的人。

「重來!不像話!」

被罵的也是柳生家的家士。他們甩了甩汗如雨下的臉。

「喝!」

「嘎!」

立刻又像兩團火球,打得難分難解。

在此,初學者拿的不是木劍,而是一種叫做「韜」的東西,它是上泉伊勢守所發明,用皮革包裹竹子,是個沒有護手的皮棒子。

——咻!

要是打得激烈,有時也會有人不是耳朵飛了,就是鼻子腫得像個石榴。這裡也沒有對打的規則,總要把對方打倒在地才算,就算倒地之後再補上一二棒,也不算犯規。

「不行!不行!搞什麼啊!」

這些人總要練到精疲力竭。對初學的人更是嚴格,從不假辭色。因此,很多家士都說,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到柳生家奉公的。新來的很少能繼續練下去,因此,能忍受的人才能當這裡的家士。

足輕也好、馬僮也好,只要是柳生家的人,沒有人不懂刀法。莊田喜左衛門的職務雖然是用人,但是他老早就學成新陰流,對石舟齋精心鑽研的家學柳生流的奧秘,也早已融會貫通——而且,還加上自己的個性和心血,自稱是——

莊田真流。

還有木村助九郎雖然是馬回 ,但他也熟悉這個流派;村田與三雖然是納戶組 ,但聽說是現在在肥後的柳生家長孫兵庫的好對手;出淵孫兵衛也只是這裡的小文書,但從小在此長大,也練就一手高強的劍術。

要不要到我的藩里做事——這是越前侯想聘用出淵說的話。而記州家則大力爭取村田與三。

柳生家只要一傳出有人學成的風聲,各地諸侯立刻前來求才——

這男子讓給我吧!

簡直像在招贅女婿。對柳生家來說,這是光榮也是困擾。每次拒絕,對方就會說:

哎呀!你們那裡還會培養出更多好人才的!

一代劍士,不斷從這古城的武館中湧出。在家運昌隆下奉公的武士們,想要出人頭地,就得接受竹刀和木劍的磨鍊,這是理所當然的家規。

「那是什麼?衛兵!」

突然,莊田站起來,對著窗外的人影問道。

原來是城太郎站在衛兵背後。莊田瞪大了眼睛。

「怎麼是你?」

「大叔!您好!」

「啊?你怎麼進城來的?」

「是守城門的人帶我進來的。」

城太郎言之成理。

「原來如此。」

莊田喜左衛門問帶他進來的大門守衛道:

「這小孩是怎麼回事?」

「他說要見您。」

「怎麼可以憑這小孩的一句話,就隨便帶他進來。小傢伙——」

「是。」

「這裡不是你們玩耍的地方,快回去!」

「我不是來玩的,是替師父送信來。」

「你師父……啊哈!對了,你主人是修行武者。」

「信在這裡,請過目。」

「不看也罷!」

「大叔!您不識字呀?」

「什麼?」

莊田苦笑。

「胡說八道!」

「那麼,您看一下有什麼關係?」

「這小子!伶牙俐嘴的。我的意思是說不必看大概也知道內容。」

「即使您知道,可是看一下總是禮貌嘛!」

「來此的修行武者像蚊蠅一樣多,請原諒我無法一一禮貌對待。在這柳生家,要是像你說的以禮相待,那我們每天光應付修行武者就忙不完了。可是,你專程跑來,這樣對你又太可憐了。這封信大概是說無論如何希望拜見這鳳城的武館,即使是只能見到將軍家老師的大刀刀影,也就心滿意足,為了同樣有志於劍道的晚輩,懇請不吝賜教……對不對?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大叔!您好像看著信念一樣啊!」

「所以我不是說過不看也罷嗎?但是,柳生家對來求教的人也不全是冷漠無情地把他們全部趕回去。」

他詳詳細細地向他解釋。

「讓這藩士帶你去好了。一般來訪的修行武者穿過大門到中門後,可以看到右邊有一棟掛著『新陰堂』匾額的建築物。只要向門房報備一下,就可在裡面自由休息,也可供人住上一兩天。還有,為了鼓勵武學後進,來訪者離開的時候,我們會給每人一筆微薄的斗笠費。所以,你把這信交給新陰堂的職員就行了。」

然後又問:

「這樣你懂了嗎?」

城太郎回答:

「不懂。」

他搖搖頭,聳起右肩。

「喂!大叔!」

「什麼事?」

「您說話也要先看人吧!我可不是乞丐的弟子喔!」

「唔。你……真拿你沒辦法!」

「打開信看看,要是信上寫的和大叔說的不一樣,怎麼辦?」

「唔……」

「頭砍給我可以嗎?」

「等等!等等!」

就像栗子皮裂開了一樣,喜左衛門的大鬍子中間,露出白色的牙齒,笑了起來。

「頭不能給。」

「那麼,你就得看信。」

「小傢伙!」

「什麼事?」

「你真是不辱師命啊!」

「這是應該的啊!您不也是柳生家的用人嗎?」

「真是三寸不爛之舌!要是劍法也如此,就了不得了……」

他邊說邊拆開信封,默讀武藏的信。然而讀完之後,臉色有些驚懼。問道:

「城太郎——除了這信之外,還有別的東西嗎?」

「啊!差點忘了!在這裡。」

他從懷裡拿出一枝七寸長的芍藥切枝,從容地交給對方。

「……」

喜左衛門靜靜比較兩端切口,側頭想著,好像無法了解武藏信里的真意。

武藏信里提到,從客棧里的小女傭處得到一枝芍藥,聽說是城裡的花。後來發現花枝的切口是武功非凡之人所切。

又寫著:

插花時,感受其神韻,非常想知道是誰切的?不情之請,方便的話,請簡單賜復,交由傳話小童帶回。

信里根本沒提到他自己是修行武者,也沒說希望跟他們比武,只提這麼一件事。

提出這種要求的,還真是怪人!

喜左衛門心裡這麼想著,再一次仔細察看切口到底哪裡不同?但怎麼也看不出哪一個先切,哪一個後切,也看不出哪裡不同。

「村田!」

他把信和切枝拿進武館。

「你看這個。」

交給村田。

「你能不能分辨出這兩端的切口,哪一個是武功較高的人切的,哪一個是武功略低的人切的?」

村田與三翻來覆去看了好幾次,終於承認:

「看不出來。」

語氣像泄了氣的皮球。

「拿給木村看看。」

他們來到木村助九郎的公務房裡,木村也無法解答。

「這個嘛!」

正好在場的出淵孫兵衛說道:

「這切枝是前天主公親手切下來的。莊田大人那時不是也在旁邊嗎?」

「沒有,我只看到他插花。」

「這是那時插剩的。後來主公把信函綁在這枝芍藥上,吩咐阿通拿給吉岡傳七郎。」

「哦!原來是那件事!」

喜左衛門聽完,把武藏的信再看了一次。這回他神情愕然,張大了眼睛。

「兩位大人,這封信署名新免武藏。前一陣子跟寶藏院僧人一起在般若荒野砍殺眾多無賴漢的人,也叫做武藏,他和宮本武藏是不是同一個人呢?」

這個武藏,大概就是那個武藏沒錯。出淵孫兵衛和村田與三都這麼說,信在他們手上傳來傳去,每個人都重新看了一次。

「字裡行間也流露出凜然之氣。」

「像個大人物似的。」

大家喃喃自語。

莊田喜左衛門說道:

「如果這個人真如信上所說的,一看到芍藥的切口就察覺它與眾不同,那他的道行一定比我們高。這是主公親手切下來的,畢竟慧眼才能識英雄啊!」

「嗯……」

出淵突然說道:

「真想找他一會。一來可探探他的虛實,二來也可問問他般若荒野事件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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