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水之卷 第09章 奈良之宿

「輸了,我輸了。」

武藏自言自語,走在昏暗的林中小道,踏上了歸途。

有時,會有影子迅速躍過杉樹林。原來是一群鹿,被武藏的足音所驚嚇,倉皇逃走。

「在比武上是我贏了——但我卻抱著失敗的心情離開寶藏院,我表面上雖贏了,實際上卻是輸了?」

他心有不甘,邊走邊罵自己境界還不夠。

「啊!」

他想起了一件事,止步回頭望去,寶藏院的燈火仍然明亮。

他往回跑,來到剛才的玄關門口:

「我是剛才的武藏。」

「哦?」

看門的和尚探出頭來。

「什麼事?忘了東西嗎?」

「明天或後天,也許會有人來此問我的消息,請你轉告他,宮本武藏在猿澤池附近歇腳,叫他到附近的客棧找我。」

「啊!這樣啊!」

武藏看對方心不在焉,又補上一句:

「找我的人叫做城太郎,還是個小孩,所以請你一定要據實轉告他。」

說完,大步踏上道路,武藏又嘀咕:

「我果然是輸了——光是忘記交代城太郎的事,就表示我徹底輸給那位叫日觀的老僧了。」

要怎麼樣才能成為天下第一劍呢?武藏為此寢食難安。

這把劍!這一把劍!

明明在寶藏院取勝了,為何又感到自己青澀無能、未臻成熟?

他心情沉重,滿腹疑惑地來到猿澤池畔。

天正年間新蓋的民家,以這池為中心順著狹井川的下游,雜亂分布在兩岸。前幾年,德川家的小吏大久保長安,在這附近建造了奈良奉行所。還有個中國移民林和靖的後裔,估計他做的饅頭在此會受歡迎,所以在這池邊開了一家店。

望著那一帶的點點燈火,武藏停下了腳步。到底要住哪一間客棧呢?這裡有無數的客棧,但是身上的盤纏有限,如果住在太寒酸的小店,又恐城太郎無法找到他。

剛剛才在寶藏院吃飽,但是走過宗因饅頭店的時候,武藏肚子又餓了。

武藏走進去坐下來,叫了一盤饅頭。饅頭皮上印了個「林」的字樣。饅頭味道鮮美,不像在寶藏院吃黃瓜那樣食不知味。

「客官!您今晚要住哪裡?」

端茶來的女侍問起這件事,武藏剛好開口向她說明原委。她表示,店主有位親戚剛好家中兼營旅館副業,請他一定要住那裡,而且不等武藏回答,便說要去叫主人,徑自往後面跑去,帶來了一位長著黛眉的年輕老闆娘。

這戶人家很單純,離饅頭店不遠,環境幽雅。

那年輕少婦帶著他敲了幾下小門,聽到裡頭有人應聲之後,回頭對武藏低聲說道:

「這是我姐姐的家,所以不用擔心賞錢的問題。」

有個小丫頭出來應門,跟年輕少婦交頭接耳一番,才放心地把武藏帶往二樓,那年輕少婦說道:

「那麼,請慢慢休息。」

說完就回去了。

當做客棧,這房間和擺設都太高級了,反而令武藏無法安心。

他已吃飽,只要洗洗澡,就是睡覺了。但是,看這戶人家的情形應該不愁吃穿,為何要收旅客呢?武藏心存懷疑,想睡又無法安心。

他問那小丫頭,對方笑而不答。

第二天,武藏跟她說:

「這些日子有人會來找我,所以想在此多住幾天。」

「請便。」

小丫頭到樓下轉告這件事,這家的女主人終於出面打招呼。她年約三十,皮膚白皙,是個美人。武藏立刻說出他的疑惑,那美人則笑著說明原委。

她說她是音樂演奏家觀世某人的遺孀。現今的奈良,有很多浪人不懂禮儀,風紀敗壞無可形容。

為了取悅這些浪人,附近突然增加了許多熱鬧的飯館和妓女。可是,這些不知好歹的浪人,還不能滿足。他們帶著當地的年輕人,自稱是「探望未亡人」,幾乎每晚都去偷襲沒有男主人的家庭。

關原之戰以後,戰亂似乎停止了。但是,年年的會戰已使得浪人數目激增。所以,諸國城池外圍,惡棍到處夜遊,強盜橫行。也有人認為,這種敗壞的風氣,從朝鮮之役後就開始出現,所以將其歸罪於太合大人。反正,現在全國的風氣已經敗壞無遺了。

再加上關原戰後,各地浪人蜂擁而至,奈良城新任的奉行官已經無法加以約束了。

「哈哈哈!所以你們要我這種旅客留宿,就是為了要防備這個?」

「因為家裡沒有男丁。」

寡婦美人笑著回答,武藏也苦笑不已。

「你知道原因了,住多久都沒關係。」

「我了解。在下逗留期間,盡可放心。但是我有個朋友在找我,可不可以在門口掛個標識或什麼的。」

「沒問題。」

那寡婦在紙上寫著:

宮本先生在此住宿

貼在門外,就像一張護身符一樣。

當天,城太郎沒來。第二天,有三個武者闖了進來。

「我們想拜見宮本先生。」

他們一副見不到人絕不肯走的樣子,武藏只好會會他們。原來是那天武藏打倒寶藏院的阿岩時,混在人群中見習的人。

「哎呀呀!」

他們一副和武藏已是老交情的口氣,圍著他坐了下來。

「哎呀呀!真令人驚訝啊!」

一坐下,那三個人就用誇張的語調,直拍武藏的馬屁。

「恐怕在所有訪問寶藏院的人當中,從未有人能一棒打倒號稱七足的高徒。尤其是那驕傲的阿岩,只呻吟了一聲,就吐血而亡,真是大快人心。」

「您在我們當中,已備受推崇。當地的浪人也都在談論您,大家都在問:『到底宮本武藏是何許人?』同時寶藏院也因此名聲掃地呢!」

「閣下可說是天下無雙了。」

「而且還這麼年輕呢!」

「將來大有可為!」

「我說這話可能有點失禮,但像您這麼有實力的人,當個浪人實在可惜。」

茶來了,他們一陣牛飲;糕餅來了,也狼吞虎咽,吃得滿地都是餅屑。

而且,用盡三寸不爛之舌,頌揚武藏,令人難以自處。

武藏哭笑不得,只好等對方喋喋不休夠了之後,才開口問了他們的姓名:

「各位是……」

「真是失禮。他是蒲生大人的家臣,叫做山添團八。」

「這位叫做大友伴立,專研卜傳流,胸懷大志,相信時勢造英雄。」

「而我呢!叫做野洲川安兵衛,是浪人之子,同時也是浪人……哈哈哈!」

這下子全都知道姓名了。但是,要是武藏不問他們為何犧牲自己的寶貴時間,來打擾別人,那可會沒完沒了。所以一找到一個開口的機會,就問道:

「你們來此有何貴幹?」

「對了對了!」

這一問,他們似乎才想起此行的目的,立刻靠上前,說有要事商量。

「也不是什麼大事啦!我們在這奈良的春日下,經營些流行的行當,說到流行,大家可能會以為是戲劇,或是大眾化的表演。實際上,我們是從事比武賭博的,好讓民眾更了解武術。目前雖然只是一間小店,但一直很受歡迎。不過三個人實在忙不過來,而且說不定哪天有高手過來賭一場,就會搶走既得的利益……因此才來跟您商量是不是可以請您加入。要是您答應,利益當然對分,而且這期間食宿全包,包您大賺一筆,存點盤纏,如何?」

對方滔滔不絕,武藏雖然一直微笑著聽完,最後則露出不耐煩的神態說道:

「不,這種事多談無用,請回吧!」

武藏斷然拒絕,三人非常意外。

「為什麼?」

三人同聲追問。

至此,武藏已忍無可忍,露出年輕人固執的一面,昂然怒道:

「在下從不賭博。還有,我用筷子吃飯,不用木劍。」

「什麼?你說什麼?」

「聽不懂嗎?我宮本即使餓死,也要當個劍俠。笨蛋!滾回去!」

哼哼——一人的嘴角浮現一抹冷笑;一人氣得面紅耳赤,臨走時還丟下一句:

「你給我記住!」

三人心裡都明白,即使聯合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於是苦著臉,強壓著怒氣,用腳步聲和態度向他暗示:

我們可不是走了就沒事了!

然後浩浩蕩蕩地離開。

這幾個晚上,和風徐徐,月夜朦朧。樓下的年輕屋主為了感謝武藏留宿,使她們無後顧之憂,這兩天都招待他到樓下吃飯。今天晚飯後,武藏心情愉快地回到二樓,喝酒醉的身體橫躺在地上,也不點燈,只是恣情地伸展年輕的四肢。

「真遺憾!」

腦中又響起奧藏院日觀老僧說的話。

敗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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