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來了一輛牛車,車上堆滿了麻袋,裡頭裝的不知是稻米還是豆子,看來是有錢施主的布施品。車上面插著一塊木牌,用黑墨寫著「奉獻興福寺」。
一提到奈良就會聯想到興福寺,而一提到興福寺就會想到奈良。城太郎好像也只知道這座有名的寺廟。
「哎呀!我的車子跑掉了。」
他飛奔追上,立刻跳上車尾。
轉身坐好,位子大小剛剛好。更奢侈的是,軟軟的布袋正好當他的靠背。
沿途映入眼帘的有綠油油的茶園、含苞待放的櫻花,還有一面荷鋤耕作一面祈求老天保佑今年麥田不再受兵馬摧殘的農夫,河邊還可看到女人舀水洗菜。
這是安詳寧靜的大和街道。
「這牛車可真舒服!」
城太郎心情愉快,打算一路睡到奈良。偶爾,輪子碾到石塊,嘎嘎作響,車身的搖晃也讓他樂不可支。一想到是坐在會動的東西上——不只會動,還會前進——就足以讓這少年心花怒放。
哎呀!哎呀!那裡在雞飛狗跳喔!阿婆阿婆!你沒看到小老鼠在偷雞蛋呀?……誰家小孩跌倒了,哭個不停啊?有匹馬跑過來了!
這些景象從眼角飛逝而過,都在引起城太郎的興趣。離開村子,眼前出現兩排樹,他順手抓了路邊一片茶花的葉子,放在雙唇間吹起調子來。
同樣一匹馬
大將一騎
威風凜凜
鑲金輪子
亮晶晶
亮——晶——晶
同樣一匹馬
身陷泥田
拉呀馱呀
年年貧
貧——貧——貧
走在前頭的車夫聽到了,回頭看個究竟。
「是誰?」
車夫看不到任何人,又繼續趕路。
亮晶晶啊
亮——晶——晶
這回車夫把牛繩一丟,繞到牛車後頭,當頭一拳。
「你這野孩子!」
「哇,好痛!」
「誰讓你偷搭便車的?」
「不行嗎?」
「當然不行!」
「又不是老伯你在拉車,有什麼關係?」
「還貧嘴!」
城太郎像顆球一般地被丟到地上,滾到街邊的樹根前。
車輪像在嘲笑他一樣,嘎嘎嘎地離他而去。城太郎一骨碌地爬了起來,忽然臉色大變,瞪著大眼睛,在地上四處尋找——好像掉了什麼東西。
「咦?不見了!」
他把武藏的信送到吉岡武館之後,對方交給他一封回函,要他帶回。他特地把信裝在竹筒里,還掛在脖子上以免遺失——現在,這個東西不見了!
「糟了!糟了!」
城太郎找的範圍越來越廣。此時,有個一身遊客裝扮的女子看到他的模樣,笑著靠近他問道:
「是不是掉東西了?」
城太郎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女人斗笠下的臉,回道:
「嗯……」
他心不在焉地點頭,目光立刻回到地上。歪頭皺眉,繼續尋找。
「掉了錢?」
「唔……唔……」
不管女人問什麼,城太郎都當作耳邊風,什麼也沒聽進去。
旅行的女子面露微笑。
「那……是不是個一尺左右、綁著繩子的竹筒?」
「對!就是那個!」
「如果沒錯的話,剛才你在萬福寺是不是逗弄過綁在路旁的馬匹,被馬夫臭罵一頓?」
「啊……」
「你嚇一跳逃跑的時候,竹筒的繩子斷了,掉在路上。當時有個武士,正在跟馬夫講話,好像被他撿去了,你回去問問看。」
「真的?」
「真的。」
「謝了!」
他正要跑去。
「啊!喂喂!不必去了!那個武士剛好走過來了。你看!那個人穿著粗布褲子,正笑眯眯地走過來了,就是他。」
城太郎看著女子所指的人。
「那個人?」
城太郎瞪著大眼,等他過來。
那人年約四十,身材魁梧。蓄著山羊鬍子,胸肩寬厚,異於常人。他穿皮襪草鞋,走起路來,腳踏實地,虎虎生風。城太郎猜想那人可能是哪個諸侯的家臣,一向圓滑的他現在竟無法開口。
還好對方先開口:
「小毛頭!」
「是。」
「在萬福寺掉了這信筒的人,是你吧?」
「是,沒錯!」
「什麼沒錯?也不道謝。」
「對不起。」
「裡頭裝的是重要的回信吧?信差還一路逗馬、坐便車,這麼貪玩,要是耽誤了時間,對你主人如何交代?」
「武士大叔!你看過內容啦?」
「撿到東西,應該檢查一下才物歸原主。但是,我沒看信的內容。你也確定一下再收回。」
城太郎拔掉信筒蓋,往裡頭瞄了一眼。吉岡武館的回函確實還在,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立刻將竹筒掛到脖子上,自言自語道:
「這回不會再搞丟了!」
旅行的女子看到城太郎欣喜若狂,也感染了他的喜悅,幫他道謝:
「謝謝您,幫了大忙,還這麼客氣。」
山羊鬍武士、城太郎和那女子並肩走著,問道:
「姑娘!這小毛頭跟你一路嗎?」
「不是,根本不認識。」
「哈哈哈!怪不得怎麼看都不相稱。這小毛頭真有趣,斗笠上還寫著『客棧』呢!」
「真是天真無邪,不知要到哪裡?」
城太郎夾在兩人中間,又活蹦亂跳了。
「我嗎?我要到奈良的寶藏院。」
說畢,卻直盯著著她腰帶上的舊錦袋說道:
「咦?姑娘,你也有信筒啊?可別弄丟嘍!」
「信筒?」
「插在你腰帶上的那個啊!」
「呵呵!這不是裝信用的竹筒,這是笛子。」
「笛子——」
城太郎閃著好奇的目光,毫不客氣地靠近她的胸部。然後若有所思地,又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雖然是小孩子,但還是分得出美醜。除了美醜,還能率真地感受到清純與否。
城太郎尊敬地望著眼前的女性,心想她好美呀!一想到能跟這麼美麗的女性同路,真是個意外飛來的福氣,突然間心中小鹿亂撞,接著便飄飄然起來了。
「原來是笛子啊?」
他又多了一分欽佩,問道:
「阿姨!你會吹嗎?」
才一開口,城太郎立刻想起上次稱艾草店的年輕女子「阿姨」,被對方罵了一頓,又急忙改口:
「姑娘!請問芳名?」
他一本正經,問了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旅行的女子被他問得直笑。
「呵呵呵呵!」
她沒回答城太郎的問題,只望著走在城太郎另一邊的山羊鬍武士,笑個不停。
像熊一樣壯的山羊鬍武士,露出了潔白堅固的牙齒,哄然大笑:
「看來你這個小不點,還真有兩下子——問別人姓名之前,先要報上自己的名字才有禮貌。」
「我叫城太郎。」
「呵呵……」
「好狡猾喔!只有我報名字。對了!武士大叔還沒報上名來。」
「我嗎?」
他也一副傷腦筋的表情,說道:
「我姓莊田。」
「莊田先生——大名呢?」
「名字恕不奉告。」
「這回換姑娘了!兩位男士都報出字型大小了,你不說就不禮貌。」
「我叫阿通。」
「阿通姑娘。」
原以為他這下子心滿意足了,沒想到竟然沒完沒了。
「為什麼你要帶著笛子呢?」
「這是我用來糊口的寶貝。」
「那,阿通姑娘是吹笛手嘍?」
「嗯……不知道有沒有吹笛手這種行業,但是我就是靠這把笛子才能走這麼長的路,應該可以說是吹笛手吧!」
「你吹的是不是像祇園、加茂山演奏的那種神樂?」
「不是。」
「那是舞笛?」
「也不是。」
「那你吹哪一種嘛?」
「就是普通的橫笛。」
這時,莊田武士一眼瞥見城太郎腰上的長木劍。
「城太郎!你腰上掛的是什麼?」
「武士竟然不認識木劍。」
「我是問你為什麼帶這木劍?」
「為了學劍術嘛!」
「你有師父嗎?」
「有啊!」
「啊哈!就是那回函的收信人?」
「沒錯。」
「能當你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