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水之卷 第06章 春風送訊

戀情之風

撫著袖角

哎 袖子本已不輕

再添上戀情

其重無比

朱實哼著看阿國歌舞團表演時所學的小調,從後門下到高瀨川河裡,在那兒清洗衣物。布在水中揚開的時候,飄著落花的水面,也掀起陣陣漩渦。

滿腹的思念

卻佯裝不相思

宛如表面安詳的情海

底下卻是波濤洶湧

有人在河堤上對她說:

「阿姨!你唱得真好!」

朱實回頭問道:

「是誰?」

原來是個矮個兒的小毛頭,腰上橫插著長木刀,背著大斗笠。朱實一瞪眼,他便轉著圓滾滾的大眼睛,露齒而笑,神情老練。

「你是哪來的小子?竟然叫我阿姨,我還是姑娘呢!」

「那——叫你丫頭。」

「呸!你還是個小毛頭,沒資格戲弄良家婦女。看你還淌著鼻涕呢!」

「可是,人家有事要問你嘛!」

「哎呀!只顧著跟你講話,衣服都流走了啦!」

「我去撿回來。」

城太郎追著那塊被河水沖走的布裙,長木刀剛好派上用場,一勾就勾到了。

「謝謝你!你要問我什麼事?」

「這附近有沒有叫做艾草屋的茶館?」

「叫做艾草屋的,就只有那邊那間,是我家開的。」

「真的啊?——找得我好辛苦。」

「你從哪裡來的?」

「那邊。」

「那邊?那邊是哪邊?」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從哪裡來。」

「這小孩真奇怪。」

「你說誰奇怪?」

「好了好了!」朱實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到我家有何貴幹?」

「本位田又八是不是住在你家?我問過四條吉岡武館的人,他們說到這裡問就知道了。」

「他不在。」

「騙人!」

「真的不在——雖然他以前是住在我家。」

「現在他在哪裡?」

「不知道。」

「幫我問問好嗎?」

「我母親也不知道——因為他是離家出走的。」

「真傷腦筋!」

「誰要你來的?」

「我師父。」

「誰是你師父?」

「宮本武藏(musashi)。」

「有帶信或東西來嗎?」

「沒有。」

城太郎臉轉向一旁,眼神迷惘,望著腳邊的漩渦。

「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沒帶信,你這小信差真奇怪!」

「我帶口信。」

「什麼口信?也許——說不定他再也不回來了,但要是回來,我可以幫你轉告又八哥哥。」

「這樣好嗎?」

「跟我商量也無濟於事,自己決定吧!」

「好,就這麼辦……是這樣的,有一個人說一定要見又八。」

「誰?」

「宮本先生。他說明年一月一日到七日之間每天早上會在五條大橋上等候,請又八先生在這七天中,找一天去跟他會面。」

「呵呵呵!呵呵……哎呀!這口信可真長呀!你師父跟你一樣與眾不同呢……啊!笑痛肚皮了!」

城太郎鼓著腮幫子罵道:

「有什麼好笑的!你這個臭茄子!」

朱實吃了一驚,馬上停住自己的笑聲。

「哎呀?生氣了?」

「當然生氣,人家可是很有禮貌地在拜託你喔!」

「抱歉、抱歉!我不笑了——如果又八哥哥回來,我一定轉告他。」

「真的?」

「真的。」

她咬住嘴唇,以免再笑出來,點頭回答。

「你說……他叫什麼來著……要你傳話的人。」

「你真健忘,他叫宮本武藏。」

「『武藏』是哪兩個字?」

「武(mu)是武士的武……」

一邊說,城太郎一邊拾起腳邊的樹枝,在河邊沙地上寫給她看。

「就是這樣。」

朱實一直盯著著沙上的字:

「啊……這不念做『takezou(武藏)』嗎?」

「是musashi(武藏)。」

「但是也可念成takezou(武藏)。」

「你真頑固!」

他把樹枝往河裡一丟,看著它飄走。

朱實盯著著沙地上的字,眼睛眨也不眨,一直沉思不語。

好不容易,她的雙眸才從城太郎腳邊移到臉上,又仔仔細細把他看了一遍,然後嘆口氣問道:

「這個叫做武藏的人,老家是不是在美作的吉野鄉?」

「沒錯啊!我是播州人,師父住在宮本村,我們是鄰居。」

「他是不是身材高大,很有男子氣概?對了!他頭髮從不剃成月代形 ,對不對?」

「你可真清楚啊!」

「以前他告訴過我,因為他小時候頭皮上長過疔瘡,若是剃成月代形,結的疤就會露出來,不好看,所以才留著頭髮。」

「你說以前,是什麼時候?」

「五年前——就是關原之役那年的秋天。」

「你以前就認識我師父了?」

「……」

朱實沒回答。她沒空回答,此刻,美好的回憶充滿胸懷,正奏著甜美的曲子呢!

……武藏哥哥!

朱實很想見到武藏,渾身顫抖不已。看到母親的所作所為——又目睹又八的轉變——她深深覺得自己當初選擇武藏是選對了。她暗地裡慶幸自己還是單身——武藏果然跟又八截然不同。

她在茶館不知見過多少男人,深知自己的未來絕不屬於其中任何一個,她看不起那些噁心的男人,卻把五年前武藏的影子偷偷地埋在內心深處,有時還伴著歌聲,獨自享受著這惟一的夢想。

「那麼,拜託你了。如果看到那個叫又八的,一定要轉告他喔!」

交代好之後,城太郎又急著趕路,跑上河堤。

「喂!等一等!」

朱實追了過去。抓住他的手,好像有話跟他說。城太郎看見朱實臉上泛著紅暈,嬌美無比。

朱實熱血沸騰,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城太郎回答「城太郎」,看著她迷人的興奮模樣,覺得很奇怪。

「這麼說來,城太郎小弟!你經常跟武藏(takezou)先生在一起嘍!」

「應該是武藏(musashi)才對吧?」

「啊……對對!是武藏先生。」

「嗯!」

「我一定要見那個人,他住哪裡?」

「他家嗎?他沒家。」

「咦?為什麼?」

「因為他還是修行武者。」

「他住的旅館呢?」

「到奈良的寶藏院去問就知道嘍!」

「唉……我還以為他在京都呢!」

「明年他會來。明年一月。」

朱實好像中了邪一樣,神思恍惚。突然,阿甲從她背後的廚房窗口喊道:

「朱實啊!你在那邊幹什麼呀?別跟那野孩子在那兒偷懶。事情做完了就快點回來。」

朱實平常對母親就很不滿,在這種情況下,竟脫口而出。

「這個小孩來找又八哥哥,我不是在跟他解釋嗎?你以為我是供人使喚的嗎?」

阿甲的臉探出窗口,皺著眉,彷彿又生病似的。是誰把你養大的?會這樣跟我頂嘴——但她沒說出口,只瞪著白眼,說道:

「又八?……又八有什麼好說的?這種人已不是我們家的人了!跟他說不知道,不就打發了嗎?又八沒臉回來了。你拉著那野孩子,在拜託他什麼事啊?別理他了!」

城太郎嚇呆了,嘀咕著:

「不要把人當傻瓜,我可不是野孩子喔!」

阿甲好像在監視城太郎和朱實講話,說道:

「朱實!進來!」

「……可是,衣服還留在河邊呢!」

「等一會兒叫下女去拿。你去梳洗梳洗,還得化妝呢!要是清十郎先生又突然來訪,被他撞見你這副樣子,他對你的印象就要大打折扣嘍!」

「啐……那種人!對我印象打折扣,我才高興呢!」

朱實憤憤不平,很不情願地跑進家門。

阿甲的臉也隨之消失在窗口。城太郎對著關閉的窗戶扮鬼臉。

「耶!老太婆還擦那麼厚的白粉,真噁心!」

話剛說完,那窗戶又開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看看!」

「啊!被她聽到了!」

他急忙想逃,可是一鍋洗鍋水已嘩啦啦地澆到了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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