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地之卷 第11章 三日月茶莊

「奶奶——奶奶!」

阿杉的外孫丙太光著腳丫,從外面直奔回來。一進門,用手把青鼻涕一抹。

「不好了!奶奶!你還不知道嗎?還在做什麼呀?」

他對著廚房大叫。

阿杉婆在灶前,正拿著竹筒吹氣升火,回道:

「什麼事呀?大驚小怪的。」

「村裡的人都鬧成這個樣子了,奶奶你怎麼還在煮飯呀——難道你不知道武藏已經逃走了嗎?」

「什麼?逃走了?」

「今天一早,武藏已不在千年杉上了!」

「真的?」

「寺里的人也是亂作一團,因為阿通姐姐也不見了!」

丙太沒想到自己說的事,竟然讓奶奶的臉色變得如此可怕,嚇得直咬指甲。

「丙太呀!」

「是!」

「你趕快去叫你娘和河原的權叔快點來。」

阿杉婆的聲音在顫抖。

然而丙太還沒出門,本位田家的門前已經擠滿了人。其中,女婿、還有權叔也在裡面。另外,還有其他的親戚和佃戶,都在那兒嚷著:

「是不是阿通那娘們兒把他放走的啊?」

「澤庵和尚也不見了。」

「一定是這兩個人耍的把戲。」

「這下子該怎麼辦呢?」

女婿和權叔等人,扛著祖傳的長槍聚集在本位田家門口,情緒非常激動。

有人對著屋裡問道:

「阿婆!你聽說了嗎?」

不愧是阿杉婆,她心裡明白這件大事已是事實,便壓抑住滿腹的怒氣,坐在佛堂里。

「我馬上出去,你們靜一靜。」

她在裡頭回答。接著默禱了一下之後,神態從容地打開刀櫃,打點一些衣裳,來到大家面前。

她把短刀插在腰帶上,繫緊鞋帶,每個人都看得出這位頑固的老婆婆心裡已經有了重大的決定。

「沒什麼好騷動的。阿婆這就去追那個不知廉恥的媳婦,好好懲罰她!」

接著,神態自若地走了出去。

「既然阿婆都要去了,我們就跟隨她吧!」

親戚和佃農們群情激憤,以這位悲壯的老婆婆為首,大家沿途撿棒子、竹槍當武器,往中山嶺追去。

然而,已經太遲了!

這些人趕到嶺上時,已經是中午了。

「逃走了?」

大家跺著腳,非常懊惱。

這還不打緊,因為這兒已是邊境,所以防守的官員阻止他們。

「不準結黨通行。」

權叔出面向防守的官員說明原委。

「如果我們在這裡放棄追討,不但有愧代代祖先,還會成為村裡的笑柄,本位田家也無法在貴領土待下去了——所以拜託您讓我們通行,直到追到武藏、阿通、還有澤庵三個人為止。」

他想盡辦法,力圖說服防守的官員。

理由可以接受,但法令是不能通融的,防守官員斷然拒絕。當然,如果他們能到姬路城拿到通行證,則另當別論。可是這麼一來,那三個人早就逃之夭夭,根本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這樣好了——」

阿杉婆和親戚們商量,決定讓步。

「就我這老太婆和權叔兩個人,是不是就可以自由進出呢?」

「五名以下,可以任意通行。」

防守官員回答。

阿杉婆點點頭,意氣激昂,心情悲壯地準備向大家告別。

「各位!」

她向大家招呼。

「我出門離家時,就已經覺悟到,途中定會出這種差錯。所以沒什麼好著急的!」

這一大家族,每個人都神情嚴肅,並排站在那兒望著阿杉婆薄薄的嘴唇和露出的門牙、牙齦。

「我這老太婆,帶著家傳的腰刀,出門之前已經跟祖先牌位告別,也發了兩個誓——一是要嚴懲那敗壞門風的媳婦;二是要確定犬子又八的生死,如果還活在這世上,即使用繩子綁住脖子,也要把他帶回來,好讓他繼承本位田家的家名,再另外娶一個比阿通好上百倍的媳婦,光耀門楣,讓村裡的人瞧瞧,以雪今日的恥辱。」

「……不愧是阿杉婆!」

一大群親戚當中,不知是誰如此有感而發。

接著,阿杉目光炯炯,看著女婿說道:

「還有,我和河原的權叔都已年老,為了完成這兩個誓願,我們不惜花上一年,甚至三年的時間周遊列國,到他鄉去尋找。不在家的時候,由女婿當家,養蠶、耕田不得怠慢。了解嗎?各位!」

河原的權叔年近五十,阿杉婆也年過五十。萬一真的碰上武藏,一定會立刻跟他拚命的。所以有人提議再找三個年輕人跟隨較好。

「不必!」

阿婆搖搖頭。

「說什麼武藏武藏的,他只不過是個毛頭小子,有什麼好害怕的?我阿婆沒力氣,可是有智謀的!要對付一兩個敵人絕對沒問題。這兒——」

她指著自己的嘴唇說道: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請你們回去吧!」

她滿懷自信,大家也便不再阻止了。

「再見了!」

說完,阿杉婆跟河原的權叔並肩越過中山嶺,向東邊走去。

「阿婆!請多保重呀!」

親戚們在山頂處揮著手。

「要是生了病,一定要馬上派人回來通知喔!」

「再會了,一定要平安回來喔!」

大家聲聲相送。

等這些聲音漸漸遠了,阿杉婆才說道:

「嘿!權叔啊!我們反正會比年輕人早死,就放開心情吧!」

權叔點頭同意:

「是啊!」

這個叔父,現在以打獵為生,但年輕時,可是一名出生入死的戰國武者。他的身體現在還非常硬朗,皮膚還像當年賓士戰場時一般黝黑,頭髮也沒阿婆那麼白。他姓淵川,名權六。

不用說,本家的兒子又八是自己的親侄子,因此對這次發生的事,做叔叔的當然不能袖手旁觀。

「阿婆!」

「啥事?」

「你已有所準備,行李都打點好了。但是我只穿著平常的衣物,得找個地方打點一下才行呀!」

「下了三日月山,那兒有個茶莊。」

「對、對!到了三日月茶莊,就可以買到草鞋和斗笠了。」

從這裡下山,到了播州的龍野,斑鳩就近了。

然而,春夏之際不算短的白晝,此刻也已日暮西山了。阿杉和阿權在三日月茶莊休息。

「今天絕不可能趕到龍野,晚上只好到新宮附近的客棧,蓋那些臭棉被了!」

阿杉付了茶錢。

「走吧!」

權六也拿起新買的斗笠,正要起身,突然說道:

「阿婆!稍等一會兒。」

「幹啥?」

「我到後面去裝些清水——」

權六繞到茶莊的後面,在竹筒里裝了些清水。正要回去時,忽然停下來從窗口窺視微暗的屋內。

「是病人嗎?」

有個人蓋著草席躺在屋裡,空氣中充滿了藥味。那人的臉埋在草席里,只看到黑髮散亂在枕頭上。

「權叔啊!還不快出來呀?」

阿婆喊著。

「來嘍!」

他跑了出去。

「你在幹啥呀?」

阿婆非常不悅。

「那裡好像有個病人——」

權六邊走邊解釋。

「病人有這麼稀奇嗎?你真像個貪玩的小孩!」

阿婆斥罵道。

權六在這本家的老人面前,覺得抬不起頭。

「是、是、是!」

連連點頭賠不是。

茶莊前通往播州方向的道路,是個大坡道。由於往來銀山的人馬不斷行經的結果,雨天時到處留下大大小小的坑窪,乾涸之後凹凸不平。

「別摔了!阿婆!」

「你在說啥呀?我這老太婆可沒像這馬路,已經老態龍鍾了!」

話剛說完,上頭傳來聲音:

「老人家,你們精神可真好哇!」

抬頭一看,原來是茶莊的老闆。

「喔!剛才勞你照顧了!你要上哪去?」

「去龍野。」

「現在去?……」

「不到龍野,就找不到醫生。現在即使騎馬去,回程也是半夜了!」

「病人是你妻子嗎?」

「不是。」

老闆皺著眉頭說道:

「要是自己的老婆或孩子,也就罷了。那客人原本只在店裡休息一下而已,沒想到給我惹來這麼多麻煩。」

「剛才……老實說我從後院偷看了一下……在那兒的是個旅客吧?」

「是個年輕女子。在店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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