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批人光著腳,咚咚地走上來,分明想趁他們正熟睡,來個出其不意,搜遍儲藏室、抽屜、地板下面,到處翻箱倒櫃。
風典馬坐在火爐旁,冷眼觀看手下們搜查的情形。
「你們要搞到什麼時候,找到東西了嗎?」
「什麼也沒有。」
「沒有?」
「是的。」
「嗯,不可能會有的,當然是沒有,別找了!」
阿甲背對著門坐在隔壁房間,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阿甲!」
「幹嗎?」
「給我溫個酒吧!」
「酒不是在那兒嗎?你愛怎麼喝就怎麼喝吧!」
「別這麼說嘛!我典馬好久沒來你家啦!」
「到人家家裡,是這樣打招呼的嗎?」
「別生氣!你自己心裡也有數,無火不生煙嘛!我的確聽到有人說,艾草店的寡婦叫女兒到戰場去撿屍體上的東西。」
「你拿出證據來呀!證據在哪裡?」
「如果我真要拆穿的話,就不會先通知朱實了。野武士也有野武士的規矩,反正我會再來搜查,這次就到這裡為止,先饒了你。夠慈悲了吧?」
「誰慈悲呀?豈有此理!」
「過來,給我斟酒,阿甲!」
「……」
「你這女人愛慕虛榮,如果願意服侍我,也不必過這種生活,怎麼樣?你再考慮看看!」
「你太親切了,令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不喜歡嗎?」
「我丈夫是誰殺的,你可知道?」
「如果你想報仇的話,我雖然力量不夠,但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呀!」
「別裝蒜了!」
「你說什麼?」
「大家都說,下手的人是風典馬,難道你沒聽過嗎?野武士的寡婦,再怎麼樣也不會落魄到去服侍自己丈夫的仇敵!」
「說得好!阿甲!」
冷酒和著苦笑,典馬仰頭喝了一口。
「我認為,為了你們母女的安全,這種事最好別說出來。」
「等我把朱實養大了,一定會報仇的。你最好記住。」
「哼、哼!」
典馬聳肩笑了笑,把酒一飲而盡。然後把槍交給門口的手下。
「喂!用槍屁股戳戳這天花板看看!」
那個男人舉著槍到處戳著天花板。這麼一來,一大堆藏在上面的武器和物品,就從木板縫隙掉了下來。
「你看吧!」
典馬倏然站起說道:
「她是野武士的敵人,把這寡婦拖出去用刑!」
對付一個女人太簡單了。野武士們正準備進入房間,可是所有人都像中了邪一般,僵在門口,似乎不敢對阿甲下手。
「你們在幹嗎?快點拖出來!」
風典馬等得不耐煩了。然而這些手下們,只管睜大眼睛,瞪著房間,久久無法行動。
典馬按捺不住,想親自看個究竟。但是當他要靠近阿甲的時候,竟然連他也無法越雷池一步。
從火爐房是看不到的,原來在阿甲的房間,除了阿甲之外,還有兩個勇猛的年輕人。武藏低手拿著黑木劍,只要有人敢踏進一步,就準備打斷他的腳;又八站在牆邊,高舉著大刀,只要有人把頭伸進來三寸,就準備狠狠地砍下。
為了避免朱實受傷,他們可能把她藏到上面的壁櫥里,所以沒看到人。典馬在火爐旁喝酒的時候,他們就做好了應戰準備。阿甲剛才可能也是因為有了靠山,才會那麼鎮定。
「原來如此!」
風典馬恍然大悟。
「上次,有個年輕人和朱實一起走在山上,就是那一個吧!另外一個是誰?」
「……」
又八和武藏誰也不回答,準備靠武力解決,氣氛十分緊張。
「這個家應該沒有男人才對。我看,你們是關原打敗仗的散兵游卒吧!如果再繼續撒野,連命都保不住嘍!」
「……」
「這附近應該沒人不知道不破村的風典馬的。你們已經很落魄了,還要撒野。給我小心一點。」
「……」
阿甲見勢退到角落,武藏橫拿著黑木劍,補到她剛才站的位置。然後曲身像飛一般對著典馬的腳跟砍去。
空中咻——地響了一聲。
接著,對方像岩石般的胸膛直撲武藏而來。簡直就像泰山壓頂,武藏從沒受過這麼大的壓力。他的喉嚨被典馬打了兩三拳,聲音之大,幾乎讓他以為頭蓋骨都要震碎了。但是,武藏卯足了全身的力氣,用力一推,隨著房子震動的聲音,只見風典馬縮著雙腳的巨大身體,向牆壁撞了過去。
只要卯上,絕不饒人——就算咬,也要對方屈服,而且不留活口,一定徹底斬草除根。
武藏從幼年開始,個性就是如此。他的血液中與生俱來就流著濃厚的日本古代原始精神。不是單純,而是充滿了野性。沒受文化的洗禮,也無學問和知識,像一塊未經琢磨的璞玉。連他的生父無二齋,也因此不喜歡這個兒子。為了矯正這種個性,無二齋經常用武士的法規處罰他,結果反是弄巧成拙。村裡的人都叫他小暴君。大家越討厭他,這個野性十足的孩子,就越得寸進尺,目中無人。最後把鄉土山野都據為地盤,還不能滿足他的野心,終於抱著他偉大的夢想來到關原。
關原對武藏來說,是體驗現實社會的第一步。然而,這個青年的偉大夢想,卻完全破滅了——但他本來就習慣一無所有,因此,不會為了青春第一步的小挫折,就認為前途黯淡無光,而有任何傷感。
再說,今晚竟然會碰到一條大魚,也就是野武士的頭目風典馬。在關原的時候,他是多麼希望碰到這樣的敵人啊!
「膽小鬼,膽小鬼!別逃!」
他就像飛毛腿般在黑暗的原野中,邊叫邊追。
典馬在他前面十步左右,死命地跑。
武藏怒髮衝冠,涼風吹過兩頰,帶給他無限的快感。武藏越跑越熱血奔騰,越接近獸性,使他感到無比的暢快。
——啊!
他的身影跳到典馬背上,撲在他身上。黑木劍一揮,慘叫聲和鮮血一齊奔出。
風典馬巨大的身體應聲倒地。頭骨像豆腐一樣,爛成一堆;兩個眼球暴出。武藏用木劍又補了兩三下,本來已片片碎裂的骨頭,從肉里濺出,飛散四處。
武藏彎著手腕,擦掉額頭上的汗。
「怎麼樣!?大頭目……」
他豪爽地瞥了一眼之後,便掉頭離去,就像不曾發生過一樣。
「武藏?」
遠處又八大聲叫道。
「哦!」
武藏慢條斯理地回答,正左顧右盼,又八跑了過來,問道:
「怎麼樣?」
武藏同時也回答著問道:
「我把他給宰了!……你呢?」
「我也是——」
他拿了一把連兩穗都沾了血的大刀給武藏看。
「其他的傢伙都逃跑了。什麼野武士嘛!這麼差勁!」
又八得意洋洋。
兩人熱血沸騰,雀躍不已。他們的笑聲猶如嬰兒。扛著沾血的劍和刀,精神飽滿,邊走邊聊,朝遠處亮著燈的草屋走去。
一匹野馬從屋子的窗口探進頭來,環視屋內。粗濁的呼吸聲,把在屋裡睡覺的兩個人吵醒了。
「這傢伙!」
武藏用手撫摸著馬臉。又八雙手高舉,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啊!睡得真好!」
「太陽還高掛著呀!」
「不是已經黃昏了嗎?」
「還沒吧!」
睡了一晚,昨天的事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對兩人來說,只有今天和明天。武藏飛快跑到後面脫光衣服,用冰涼的清水擦洗身體、洗過臉後,仰頭深深吸著陽光和空氣。
又八就是又八,睡眼惺忪地走到火爐房,跟阿甲和朱實打招呼:
「早安!」
又八心情很愉快。
「伯母,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是嗎?」
「怎麼了?打死你丈夫的風典馬已經被宰了,他的手下也受了懲罰,還有什麼不高興的呢?」
又八覺得奇怪是很正常的。宰了典馬,他多麼期待能討這對母女的歡心啊!昨晚,朱實也拍手叫好,現在阿甲卻滿臉不安。
看到她們帶著一臉不安,從昨天到今天一直坐在火爐旁,又八雖替他們忿恨不平,卻也不知原因……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嘛?伯母!」
接過朱實倒來的茶,又八盤腿坐下。阿甲輕輕一笑,好似羨慕這個年輕人涉世未深,還不懂人情世故。
「你還問為什麼!阿又,風典馬還有幾百個手下呀!」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他們來報復,是不是?那些人算什麼,有我和武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