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玩偶的掙扎

家田突然被賢良叫來。賢良旁邊坐著人事部長。房內氣氛肅然,家田預感到了事情不妙。

「承蒙你在睦美合工作努力,吃了不少苦吧。」賢良全憑一張嘴安慰著家田,這形狀所包含的意思令人害怕。

「因為出乎意料的事故,所以沒能充分發揮睦美會的機能,很對不起。」

家田挑選著措詞,意外之意是,公司招標落榜與自己無關。

「不不,謝謝你為睦美會所出的大力,事故與本公司沒有關係。」賢良笑了一下,笑里藏著陰險。「你累了吧!」他窺視著家田的臉色。

「不,不累。」

家田彎腰躬身,試探著賢良那可怕的話里的真意。

「疲勞都刻在臉上了呢,怎麼樣啊?到真和商事那裡去一段時間吧?」

「去真和商事?!」

家田愕然了。

在公司里,鹿谷派的人都稱那兒是「老舍山」。到那兒去,大多是自己做了什麼不檢點的事,或者涉及到面子上不便於解僱的人,或是在幫派爭鬥中敗下陣來的人,或者靠近退休年齡的人等等,是這些人落腳的地方。

凡在這個公司工作滿期兩年以後,仍沒有得到復職命令的兒按照規定自動辭職。兩年期間,來不來公司上班都無所謂,工資照給不誤。他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去尋找別的工作。但象這種事,誰都不願意接受。靠工資生活的人,其可憐習慣是這時比平時要更加認真出勤,因為不到公司走動,他會變得坐立不安。

送到真和的人大概沒有東山再起的例子,是一種體面的解僱。

睦美會是代理機關,是個私下和公司有著密切聯繫的「現役」機構。但真和商事是被拋棄的職員的集聚地。人稱那兒是閑活處。

「為什麼現在硬要我去真和呢!」

家田雖然驚惶失色,但還是憤然生氣地反問了一句。他那表情分明是說,不會按你厚顏無恥的說法去做的。

「你是逼我說『為什麼?』」

賢良低聲說了一句。位置是占著絕對優勢的態度沉著從容。

家田有些不安了,心想:莫非……然而馬上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覺得賢良是不可能知道那事的。

「去真和商事意味著我有什麼錯誤,不作一點說明就讓我去真和,這關係到我的聲譽。」

賢良的嘴唇歪向一邊,揶揄地說:「強盜臉皮厚,這就是你乾的事。」

「這話出自你常務的口,我是不會忘記的。你說我是強盜嗎?」

「難道不可尖叫盜賊嗎?」

「我雖然受睦美會委託,收存著公司的巨款,但即使是一元錢,我也沒有多佔。」

「誰說你私吞了錢?」

尖銳反擊的家田眨眼間畏縮了。

「你說我偷了什麼!」

家田忍耐著升起來的巨大不安,明顯怯膽地問了一句。

「所以,你非要我親口說出?」

「是的,無論如何,請你講。」

發展到了誰也不相讓的地步。

「那麼聽著:在xxx飯店和我妻子幹了些什麼?」

家田感到其要害之處遭受到猛烈一擊,還沒有等他恢複過來,更加猛烈的第二擊又逼上前了。賢良把一迭文件扔到他面前。

「這是你和我妻子在一起時各房間號碼的一覽表,雖然都使用假名字,但都和飯店的自動記錄器完全一致。偷盜不只限於錢。你不嘴硬說不是賊嗎?」

賢良好象打了勝仗一般雄峙離位。沒有必要地拿起了一覽表。

家田已完全地敗下陣來。

家田和美彌子的約會,是在賢良監視下進行的,或者說這是他設下的圈套吧。這種想法掠過家田的腦際,但設圈套讓家田去鑽,又意味著什麼益處呢?

家田掌握著鹿谷建築的大量機密,他的存在對公司是一個極大的威脅。即使他被懷疑為殺人犯,公司也沒敢拋棄他。不讓家田活,也不讓他死,把他閑養起來,正是因為怯畏他揭發之故。

掌握了他和美彌子私通的秘密後,拋棄他對於鹿谷現在顯然是個危險。竟敢冒著這種危險,實在是關涉到賢良的面子太緊要。鹿谷這一族的重要人物的妻子,被一個小職員偷了,如果張揚出去該多難堪。也許正是為了這個,才敢冒著風險處罰家田的吧。

家田同意去真和商事,知道要由自己提出辭職書。但是,無論受到怎樣的屈辱待遇,他仍希望留在鹿谷的圈子內,只要是在這個圈內,他和美彌子就可以藕斷絲連。

事實上,家田的離去,對鹿谷來說也是件麻煩的事。

得到岸本舟行絕對支持的新美典正、可望成為獨佔鰲頭的主派。家田想到這點,覺得雖遭到賢良當面的辱罵,但還是安慰著自己。他覺得自己不應該讓一時的受挫和寒冷所嚇倒。

幾天以後,美彌子又與家田取得了聯繫。

無論何時,密令都是由她來決定的。下周六,賢良去打高爾夫球。這天,賢良確實很晚才回來。在平時,他都是一連幾天半夜才回家。因為沒有規律。美彌子不能不守在家裡。

但是電話打到睦美會,說家田已調動工作去了真和商事。

真和商事是鹿谷派系的「老舍山」,美彌子也知道。因此美彌子感到了一種不祥的兆頭。

詢到新的電話號碼,好不容易才找到家田接電話。家田一聽是美彌子的聲音,大吃一驚似的。

「你,你丈夫什麼也沒說嗎!」

「什麼也沒說呀,怎麼回事?」

「這還用問,就是我們的事情。」

「我們的事情?那怎麼了?」

美彌子感到莫名其妙。

「你丈夫知道了我們的事情。」

「不會吧。」

「真的呀,為此以懲罰的形式,罰我到真和來。」

「可是,可是賢良什麼也沒說啊。」

「一定是悄悄地在盯著你的反應。」

「我不相信有那種事。」

「我到真和來是最好的證明。我想如果辭了職,就再也不會見到你了,所以忍辱留在公司內,我到這兒來了。」

美彌子一邊聽著話筒,一邊猜測道:如果被賢良知道。那一定是他作了細微的觀察。賢良只解僱了妻子的情人,以此斬決他們的關係。然後他又悠然自得地觀察妻子的反應,並從視察中得到樂趣。他用了充分的閑暇和自信,去觀察妻子,就象他觀察土撥鼠一樣從容不迫。

熱血咔地一下奔湧上到美彌子的頭頂。賢良這種自信和餘暇,並不是出於愛情,而是出自於他眼中根本沒有妻子,妻子不過是他的一個擺設。

「家田,我想見見你。」

「見我?你丈夫會知道的。」

「所以才想見你嘛,現在,馬上。」

「胡來。」

「我可不這樣低鹿谷是在試我,想看我如何行動。」

「現在還是自重點好,為了鬥爭。」

「這樣的自重,毫無意義,你要不馬上和我見面,我們就永遠分手。」

美彌子感到一種強烈的激動衝擊著心扉,連她自己也感到吃驚。現在才知道從出生以來。她自己胸中還埋藏著這種激情。

美彌子現在才學會開始用自己的意志去行動。學生時代她作為男同伴們「信仰」的女神,心情舒暢地渡過了幾個春秋。她羨慕賢良的才幹,所以,跟他結了婚。於是就成了他的玩偶。

女神和玩偶都不是有性格的人,但是她對這種生活並未產生過懷疑,一直認為女人例應是如此。強烈的母訓教育了她,使她只懂得女人生來是男人的奴僕,生育的工具,操持家務的機器。對於這種處於奴隸地位的女人,學生時代是她唯一的能夠得到自由的美好時代。

她嫁到了要木偶的賢良家裡,在被玩要中,苦寂的人性溫馴了她。到這種人性的復甦,卻花了這麼長時間。

她復甦的契機是與家田的再會,是偷情。但是她並不覺得是過錯。所謂過錯,是對不把自己當作人看待,而只作為玩偶存在的丈夫所犯下的罪行的一種報復和反抗。

進一步說就是對「結婚證」這張紙兒形式上的背逆。儘管世人對這種背逆有所攻擊和責難,但是她卻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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