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五章 掛著

2009年年底,一個原本該是我同行的人打來電話。他本是術士一名,但因家族影響的關係,最終放棄了他的手藝,成了一個喪葬一條龍服務小店的老闆。現年38歲,當老闆卻不足五年,拜師學藝卻早已超過十年,他姓溫。當他打電話給我時候,語氣中透著無奈,既然有求於我,我自然明白他無奈的到底是什麼。自從五年前重操家業當起小老闆以後,實則在性質上已經和我們的本行脫離了關係。雖然沒有舉行正式的退行儀式,但他不幹了卻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於是在這五年期間他曾經私下接受別人的委託,擅自做主的做了一個小單子,卻因此在一覺醒來後瞎了一隻右眼。當時他還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直到後來大家提醒他,這是在給他一個警告,別忘了背後始終站著祖師爺。

他在電話里並非分享或是介紹業務給我,而是以自己為事主的身份,委託我替他辦事。事情是這樣的,他的表弟在重慶高新區一家知名殯儀館工作,主要的工作就是負責接待,例如有逝者家屬來了,就跟他們介紹介紹每個告別廳的價格和服務,當屍體運來的時候,他又會裝出一副無比哀傷的表情,好像是死了你比死了我自家人還要難過。後來工作據說發生了調動,他被分配到那兒的骨灰堂,專門負責給那些前來弔唁燒紙錢的人取或存放骨灰。原本我是對這種工作的人非常有好感的,第一是因為他們的工作性質或多或少和我有那麼些接近,二是他們當中的人大體上分為兩類,一類是本身陽火非常旺,如果說鬼怪是毒,那麼他們早已百毒不侵。另一類則是心裡深信人往生以後,會去到另一個世界,於是報以了對生命的一種尊重,來從事這樣的職業。所謂的送行者,一點不低級,反而很高尚。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當對逝者的尊重和對生命的感悟漸漸能夠給人帶來暴利的時候,人們的悲傷,就來得沒有那麼真誠。哪怕你穿著周正的黑西裝,還帶著骨灰一樣雪白的手套。

老溫的弟弟就是這麼一個人,既懷揣不了對生命的敬重,又無法抗拒對死亡的恐懼,唯一讓他留在這裡工作的原因,就是那一個月上萬元的收入。所謂的殯葬行業,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至少還不能稱之為「行業」,那裡總是人生的最後驛站,不管你的一生究竟有多麼精彩,或許人從出生的那一瞬間開始,就在等待著死亡,而正是因為每天死這麼些人,才讓這些做「死人生意」的人,能夠發上一筆小財。老溫弟弟遇到的問題,就在於他每次上班的時候,接到客人的骨灰存放證,總是要單獨按照上面的編號,替客人把骨灰取到門口。如果是底層和二層或許還好,如果遇到三四五層,那麼就必須走樓梯或是搭電梯,樓梯狹窄安靜,一個人走難免害怕,因為這身邊有成千上萬的逝者。但是坐電梯,也免不了自己嚇上自己一把,因為電梯速度不算快,而且燈光昏暗。殯儀館有個習慣,在骨灰堂的電梯里,總是要習慣性地擺上一把木凳子,凳子上罩上一層明黃色的絲綢,但是似乎從來都沒有搭乘電梯的人會選擇在那張凳子上坐上一坐,因為那張凳子,不是給活人準備的,而是給那些被帶出弔唁然後送回的靈魂們準備的,在這一點上,電梯里的監控錄像是能夠說明問題的。而老溫的弟弟就是在搭乘電梯到五樓來回取骨灰的途中,遇到了怪事,身處那樣的工作單位,辟邪的法門肯定是有一些的,不過這次沒有。還差點鬧出人命。

那天老溫的弟弟上五樓去取骨灰,在坐電梯上去的時候,他也是習慣性的在心裡默念那些能夠避鬼的口訣,但是電梯里原本就昏暗的燈光竟然非常應景的開始忽閃忽閃,顯示樓層的電子數字也開始有些類似信號干擾一般的砸吧著,在這裡工作了這麼些年,他知道,現在肯定有東西來了。於是給自己念壯膽決,迫使自己勇敢起來,但是人總是無法剋制自己的念頭,你越是不希望去想一件事的時候,越是容易自己把自己逼進那個角落裡,繼而恐懼和胡思亂想就呈幾何倍數放大,直到讓自己受不了。當時老溫的弟弟爬上梯子取下骨灰,卻在下梯子的時候,在最後一個台階處,因為心裡的害怕和緊張,把那個骨灰盒給掉到地上了。所幸的是,人家家屬並沒有看到這一切,否則骨灰堂里的其中一個格子大概就是為他所準備的了,而不幸的是,那個骨灰盒在碰撞下,摔得缺了一個小角。儘管並不明顯,但是他還是非常害怕被發現,於是就刻意地用蒙在骨灰盒上的那塊紅絲綢把那個缺失的小角遮住,打算就這樣交給家屬以呼嚨過去。下電梯的時候,電梯里的燈光依舊忽閃,他還在行至三樓的時候,清晰地聽到耳邊有人用那種哈氣的聲音「呵……」地在耳邊吹了一口,他說,那口氣是冰冷的,就像是一個剛剛吃過冰棍的人,對著你的耳根子近距離呵氣一樣,電梯里當時只有他一個人,所以他非常確定,那就是鬼乾的,是不是因為責怪他摔壞了骨灰盒,這他也不知道,總之從那天開始,他經常上班的時候明明感覺好好的,卻在無意間觸碰到自己的額頭的時候,發現非常燙手,還以為是自己發燒了,但是用體溫表測量,卻發現體溫正常,晚上會失眠了,連續幾天下來,眼睛裡早已布滿了血絲,精神狀況非常差,於是他開始聯想,是不是自己從上次開始就一直被鬼纏身,才會有這麼怪異的身體反應,越想越害怕,於是就打給了老溫,自己的表哥,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表哥以前是干這行的,應該是有辦法的,但是表哥卻拒絕了他,因為再這麼干,估計下次壞掉的就不只是眼睛了。但是畢竟是自己家裡人,於是老溫就決定以他自己為委託人,來找我幫忙。

雖然我知道這樣的情況偶有發生,畢竟我們都是感情動物,無法見死不救。但是他這也是在打擦邊球,非常危險,比阿迪力走鋼絲還要危險。不過既然人家找上了,這個忙卻是說什麼都要幫的。

我按照老溫跟我描述的自己表弟的狀況分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那個摔壞骨灰盒的鬼給影響了。其實這到不是什麼難以解決的大問題,因為畢竟是你招惹人家在先,人家給你點小懲罰,沒對你幹什麼荒唐的過分事,已經是仁至義盡。鬼怕惡人,因為惡人不怕死,但是鬼不怕表弟這樣的人,因為表弟是怕死的。所以在這個層面上講,勝負早已分出。老溫告訴我,雖然他的這個表弟是自己托關係才弄進殯儀館工作的,但不管怎麼樣,終究是自己的表弟,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幫忙救一把。雖然他說得焦急真切,其實他心裡是明白我對這事是完全沒問題的,不過他既然是客戶,那麼就要裝的無知一點。

接到電話後的第二天,恰好那天也是表弟上班的日子,於是我和老溫約好,當天一起去見見他的表弟。老溫的一條龍開在我父母家附近的一家工廠醫院附近,哪裡也幾乎是天天都死人,所以一個一條龍服務的店開在醫院或殯儀館附近,肯定是穩賺不賠的,前提是你得忍受各種人群投射過來的異樣眼神。我想絕大多數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每當聽到「殯儀館」或「火葬場」或「喪葬」等字眼的時候,總是會情不自禁的打從內心深處升起一種排斥感,這種感覺來自於一種不願接觸和害怕,似乎總是覺得如果身邊有這樣一個人,會比較晦氣,成天和死人打交道,如果自己的男女朋友是干這個的,摸完死人又來摸我,那是個什麼樣的感覺。所以我身邊幾乎所有從事這類似行業的朋友,大多都過得比較孤獨。往往除了我們這群豬朋狗友外,很難交得到真正不排斥他們的朋友。不過他們也早已習慣了這種孤獨,有些人運氣好,找了個同樣從事這種行業的老婆或老公,於是兩人合力把生意做得蒸蒸日上。那些運氣沒那麼好的人,就終日坐在堆滿空骨灰盒和畫圈紙錢的小門面里,一遍一遍用電腦軟體處理別人的遺像,或是一聲一聲地在馬路邊叫賣著自己新到貨的人民幣或美金紙錢。日子就這麼過著,在一個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他們很難被人尊重,理由卻是他們在為逝者做著人生的最後一步。

到了殯儀館,時間已經差不多是中午了,表弟他們這群工作人員也都在休息,約他出來後,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能夠看出,眼前這個一臉倒霉相的孩子真的正在被一個怪事纏著,他說他的身體無恙,就是打不起精神,這幾天跟同事臨時換了個崗位,他只在前台負責接待,暫時沒有再去取骨灰了。我拿著羅盤在他身邊晃悠了一下,發現他正在被鬼魂纏著,不過我沒有想到的是,纏著他的,竟然是兩個。這一下就引起了我的重視,因為據我所知,即便是他得罪了那個鬼魂,那也只是摔壞骨灰盒的那一個,而這裡的兩個鬼魂到底是怎麼來的,為什麼彼此糾纏在一起,進而糾纏著表弟,我暫時還沒有答案,我告訴表弟,為了讓這件事儘快有個結局,希望他能夠疏通關係,讓我們看看當時電梯里和骨灰堂裡面的監控錄像。

其實結果應該是早有預料的,每個從事殯葬行業的人心裡都深知,他們的監控錄像機,是一定可以在很多情況下,拍到鬼魂的。而鬼魂的出現其實不止一種形態,有些看上去正常得很,你壓根分不清到底是人還是鬼,而有些就因為某種特別怪異的舉止,而能夠輕易區分。所以在查看監控錄像的過程中,我們都是打定了見鬼的主意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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