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 走肉

此刻的車廂里非常緊張,除了麻師傅,唯一冷靜的應該就是在前面完全不知情的司機了。麻師傅看到死人的手伸平了,感覺有點不開心。我知道,我闖禍了,我很擔心麻師傅和我師傅會罵我,我更擔心眼前的這個死人會蹦蹦跳跳的向著我而來。麻師傅撿起我因為害怕而丟在地上的蠱鈴。搖了三下,念了句咒文,又搖了三下,再念上一句。死人開始停止了動靜,手開始放下來,也不再跳動了,就跟最初一樣,還那麼直挺挺安靜的站著。

我覺得很奇怪啊,我又不是苗巫的人,為什麼我搖鈴死人會跟著有反應呢?我很納悶,於是我把我的疑惑問了問麻師傅。麻師傅說,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我給死人按摩腿腳的時候,在他的幾個關節的地方都丟了點小蠱進去,他指了指蠱鈴上末端的那個圓球,說,這裡面裝的,就是那些小蠱的蠱母,你一搖鈴鐺,蠱母就開始跟著動,它一動,死人身上的那些附在關節上的小蠱也會跟著動的。這樣就會刺激到死人的肌肉跟關節韌帶之類的,這道理就跟平常我們玩的膝跳反射是一樣的道理,不管你願不願意,或者說你根本就沒有任何知覺的死人,也會因為這些外力的刺激而產生動作,否則你以為我們憑什麼能讓屍體跟著我們走呢?

我一聽,想了一會才算明白了,如此說來,他們帶著屍體趕路,其實並不是把讓屍體自己在走,而是通過蠱母和小蠱的刺激讓屍體有了行走的動作,也就是說他們不過是掌握了人體的一些玄妙的地方,這跟咒法幾乎是沒什麼關係的。於是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麻師傅和在場的所有師傅,麻師傅說,並非這樣,在他們學習的三十六門法咒里,大部分就是用來控制屍體的靈魂的,而不能控制肉體,唯一能夠控制肉體的,就是讓屍體站立而不倒下。他說這其實也不能完全說是咒法的緣故,因為人死後血液已經出於一種停止流動的狀態,當你第一次施咒讓屍體形成了站立的姿勢以後,你只需要讓他保持這樣的姿勢,這樣一來,血液就會因為引力的關係而積壓在身體的下半部,而死後的人身體是僵硬的了,像一塊石板,麻師傅他們帶屍體的時候也不會去按摩屍體的上半身,所以當血液和身體里的水分積壓以後,死人就會形成一個腳重頭輕的情況,這個原理就大概是跟不倒翁差不多了。麻師傅還說,但是還是得一直靠咒法來維持,因為趕路的時間往往比較長,必須要在這麼長的時間裡防止屍體的腐化,還要防止體內液態物的流失。當我問他是什麼樣的咒法能夠這樣神奇的時候,他便開始笑而不語。我頓時明白了,剛入行,資歷太淺,不該問的問題,就千萬別問,尤其是別門別派的,更是忌諱,轉頭看師傅時,雖然對我的好學好問有點讚許的表情,但更多的卻是你小子不要給我亂說話小心老子揍你。

麻師傅站起身來,走到死人旁邊,給死人的衣服理了理,剛剛因為跳動的關係,衣服已經有些打皺。而屍體剛剛因為一直跳動一直拿自己頭頂去撞車廂頂,頭上的布罩子也有點快掉了的感覺。麻師傅敲了敲駕駛艙的玻璃,喊了句車師傅麻煩你把手電筒借給我一下。很快車師傅就把手電筒從玻璃的縫隙遞了過來。當我意識到麻師傅藉手電筒是為了檢查死人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已經點亮了電筒,一把拉下了罩住死人腦袋的罩子。在我還來不及閉眼不看到死人的臉的時候,一張蒼白到極致,且嘴巴紅得發紫,腦門上貼著一張黃色道符的死人臉,清晰異常的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

不知道是哪位師傅非常不合時宜的叫喊了一聲「也」,言語中滿是驚恐,於是我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反正都看到了,也沒辦法了。看得出來麻師傅跟我們的行業確實有很不一樣的地方,我們是和鬼打交道,而他則除了鬼以外,還要跟死屍打交道。雖然鬼一定是在肉體死亡活著瀕臨死亡的時候才會出現的東西,我們與它們的接觸,也都是在事先知曉了死亡的前提下才進行的,而這麼直接這麼近距離的跟死人在一起,我想不僅是我,連這些師傅們恐怕一生也沒有遇到過幾回。

麻師傅檢查了一下死人的臉和頭頂,看到沒有被碰破,才舒了一口氣。他重新檢查了一下貼在死人額頭上的符,還把死人的嘴巴撬開,眼皮翻開,種種行為,在我看來,絕對的重口味。完事後重新把死人頭給罩上,好像沒事一樣的坐回到我們身邊。

麻師傅說,死人額頭上的那張道符,是當初在接到這個單子的時候就已經畫下的。正面是符咒,背面則是用硃砂寫好的這個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等信息,他說並不是說這張符撕掉以後,死人就會跟電影里一樣,失去了約束,而到處傷人,這張符的作用有兩個,一個的確是為了讓死人的肉體跟靈魂都稍微適當的安靜,另一個則是因為要把自己的信息寫上,提醒死人不要忘記自己已經死了。根本沒有像電影里演的那樣誇張。麻師傅還說,這十多年來,由於其他諸多因素的影響,人們漸漸越來越排斥他們這種趕屍的方法。因為在他們當地的語言里,除了走腳以外,其他人對他們這種手藝也稱之為「吆死人」,「吆」在西南這邊,意思就有趕走的意思。所以顧名思義,就是把死人趕著走,也就成了後來大家一直公開喊的「趕屍匠」。麻師傅說,在他們的行內,有三種死人是可以帶的,有三種卻是不能帶的。俗稱三帶三不帶。三帶裡面,除了因為意外、疾病等原因客死他鄉的人,還有在外地被人殺害的人以外,在以往古代的時候,被上刑砍頭,或是因為斷手斷腳而死去的人,他們都會帶,因為這一部分人,並不是自己主動要去死,他們的死亡是被迫和無奈的,這樣一來,他們死的時候的怨念就特彆強。為了安撫靈魂,也為了圓他們一個落葉歸根的夙願,趕屍匠才會遠道把他們帶回家。另外有三種死法他們是不會幫忙帶回來的,一是被人下毒毒死的人,這類人死相極其痛苦,若是生前沒做什麼好事,死後必成惡鬼,因為怨念實在太強。連趕屍匠們也惹不起。第二種是投河自盡或是上吊自殺的人,這類人是自己主動要求去死的,按他們苗巫的說法,這種人的魂魄已經是被地府給預先收了去,誰都要不回來。即便是要回來了,也會影響別人的來世投胎。第三種是被雷擊致死的人,在我們中國的文化里,一般天打雷劈這句話是指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人,或是因為太過傷天害理,或是因為非常不孝,連老天爺都要幫著懲罰,所以埃雷劈。而這類人有些會因為雷擊的關係而導致四肢不全或是皮膚燒焦,最關鍵的是因為一個雷打下來,再厲害的鬼魂也會灰飛煙滅,沒有靈魂的軀體,即便是帶回來,也是絲毫無用。

看來各行都有各行的規矩,如此說來,我跟我師傅就顯得單純簡單的多了,我們會在情感和理智之間找到一個相對平衡的點,若這個委託是帶給我們的感動和溫暖更多,或許我們收的錢就比較少,反之亦然。還常常會有免費幹活的事情。而多數情況下,我們的收費都僅僅是車馬和勞務費,而為什麼一定要收錢,我也問過師傅,他說首先得保證咱們自己的基本生活,死人可以吃香吃元寶蠟燭,咱們還是得吃大米吃菜吃肉的。其次我們的職業是更偏向於陰暗面的,如果不拿點錢來辦事,那麼會被認為是在插手自己不該插手的事情,多管閑事,這樣對自己和對整個行業都沒有好處。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才明白了錢雖然我們是掙了,但是更多的收穫卻是在行道途中,我們除了錢之外的收穫。

連夜趕路的好處就在於,當你到達的時候,會比別人早。在傳統趕屍越來越少的時候,藉助現代化的交通工具,也算是給他們剩了些力氣,卻也顯得不正宗了許多。第二天的中午我們到了吉首,留下一個人看車,我們剩下的人去吃了點飯,接著就繼續上路去了瀘溪,到了之後,麻師傅根據死人的地址,測算了路徑,天色還沒有很晚,於是就囑咐車師傅去市集里買了些乾糧和水,然後圍坐在車廂里,打牌休息直至當天深夜。

麻師傅告訴我們,現在方便是方便很多了,只需要帶到目的地附近,然後再一路趕過去就可以了。也就是一整個晚上就能夠完成。於是到了當天晚上,他請我們全部換上他預先準備好的黑布袍子,他自己也穿上了他們苗巫的服裝,我們大家合力把死人抬下了車,站立在路沿邊。麻師傅給車師傅支付了包車的費用後,開始給我們安排位置,讓我們一字排開,跟隨著死人。他則站在死人面前給他帶著走。也許是因為輩分小比較容易被欺負的緣故,我被這群跟我一樣身穿黑袍的師傅們拱到了第一的位置,也就是說,我師傅跟在我的身後,我卻跟在那個死人的身後。

我很害怕,因為從那個死人站立的姿勢來看,衣服非常寬大,寬大到我幾乎分辨不清楚到底是正面還是反面,麻師傅小聲問我們,準備好了嗎?我們都說好了,麻師傅開始先起咒念,接著輕輕吹了一聲牛角號,然後開始搖著鈴鐺,用他們本地話說著:

「借路走個走,生人勿靠近。」

然後搖鈴吹號,聲音都不大,但是在安靜的夜晚,還是顯得特別詭異。

「半夜莫出門,莫要碰生神。」又搖鈴吹號,接著再念了一句。

「回鄉路難走,問哥借壺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