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陸-3

「木場刑事、關口君,聽到現在太太說的話了吧!久遠寺家果然不是歐休伯附身的家系。」

京極堂以興奮的聲音說道,很高興似地看著我:

「如我所料,歐休伯附在人身上什麼的,是很不符合常識的呢。」

「什麼!這是當地的故老們說的,還有來自當地警察的報告呢。」

「故老又不是活了五百年、一千年的吧,最多只知道七、八十年前的事。」

「話是這麼說……他們說似乎從很早以前就有的傳說,但這沒什麼關係吧!久遠寺殺了孩子、操縱水子之靈……」

「說起來很奇怪。水子作祟是最近進入昭和時代,市民獲得選舉權以後才有的新想法。江戶時代,七歲的孩子即使死了也不供養,只公布了惡名昭彰的憐憫動物的命令,說是不要丟棄孩子而已!」

「憐憫動物的命令?是保護動物嗎……?」

「貓狗之類的。」

「不過,京極堂,你以前不是說過,《好色一代女》 里提到水子嗎?」

「那不是水子,是姑獲鳥。並非作祟,而是將『概念』具象化了的東西。別說現代,即使是過去的民俗社會,也沒有孩子作祟的事。歐休伯和水子沒有關連。」

「那麼,歐休伯是什麼?」

「歐休伯是流傳在四國部分地方上,一種有著河童 頭的孩子妖怪。我並不了解詳細的情形,但是和『座敷童子』與『倉北子』(音譯)好像是同類。你知道座敷童子嗎?」

青木戰戰兢兢地發言:

「我出身東北,知道座敷童子是有一張紅臉的妖怪。我聽說有他在的時候,這個家族變得有錢,不在了的話,家運會變壞。」

「真棒!真是一語道中的說明。就像他所說明的,所謂座敷童子,有著『家運盛衰』、『偏富』的作用。這完全和『附身』所擁有的作用完全一樣。必須注意的是,座敷童子的性質是在家時只是一種感覺,出去時,則會被目擊。至於有關目擊的故事,多半都是家人以外的人說的,他離開家庭時也是這個家毀滅的時候。換句話說,起初因座敷童子而繁榮至今的家……大多數是從外地來的暴發戶……以此作為他們『沒落的理由』加以談論。而這在作為既住的『過去家族繁榮的理由』時也能發生作用。他們想到的是,至今帶來財富的是座敷童子這個東西。當這種想法固定後,才會發生現在繁榮是因為有童子的這種現在進行形的座敷童子。換句話說,這就明白了座敷童子基於會『走出去』這個特性,而和附身形成為性能相同的民俗機制。於是,將歐休伯也定義為有同樣作用以後,就有點兒不了解這是會附身他人的道理了。這成了將自己的財富分給別人,而且使喚一開始就有『走出去』作用的東西,也沒有意義。」

「這麼一來……怎麼樣呢?」

「所以,故老所提有關久遠寺家的傳說,比較晚近才開始的可能是捏造,這種疑惑就湧現了。」

「等一下,京極堂。我們確實從澤田富子太太那兒聽到久遠寺家的傳說中,應該也有『童子之神』。你認為這也是捏造嗎?」

「啊,是『六部殺』的傳說呢。這大概是很古老的。順便再問一下,太太,你所繼承的『久遠寺流』所使喚的東西,是什麼?」

「各式各樣。式王子 和護法童子 、不動妙王 的家族的童子們。」

「是吧。說起來,被使喚的神靈多半以童子的身形出現。童,這個字聽說原來是身分低啦、傭人啦的字義,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才表達為孩子。所以我認為不知在什麼地方混亂了。座敷童子是童子的身形,也許遠因也就在此。富子太太所說的童子神並非歐休伯和水子,而是如文字所表現的使喚童形的神。……不管怎樣,水子是毫無關係的。木場刑事!」

木場突然被喊,嚇了一跳,伸直了背。

「什、什麼?」

「從上述的理由可以判斷,久遠寺家由於是歐休伯附身的遺傳所以孩子被殺,是煽惑人心的謠言!以下應該捨棄先入為主的觀念。」

原來如此。京極堂提到聽似毫無關係的民俗學的考察,是因為想說的是這些。這個男人老是這樣。

「因此,來思考久遠寺家之所以被想成是附身遺傳的原因吧?……當然,他們也受到了陰陽道的大夫這個特殊家系的影響。但我推測,比這更大的原因是『偏富』,這也可以從富子太太所說的『六部殺』的傳說中得知。」

京極堂重新轉向事務長說道:

「在民間傳說中,有一種殺外地人的動機。殺掉從其他地方來的人、奪取財產,結果家會繁榮……但因此家裡代代會受到作祟。富子太太所說的古老傳說就是基於這種動機,但這不僅是誹謗中傷,沒有根由的謠言不會成為傳承而生根。長時間的傳說,必須具有合於共同體內部理論的說服力才行。在民俗社會,殺外地人就如同附身和座敷童子般,具有說明『偏富』的作用。如此一來,富子太太所說的六部殺的傳承,就能夠想像是久遠寺家在『偏富』的古老時期所發生的吧。換句話說,在發生的時期,一定有什麼可以應付的對策。」

「是……什麼呢?」

「大概是久遠寺家成為御醫、獲得權力和財力的事件吧!在共同體中發生了『偏富』。我想,富子太太所說的古老傳說,反映了這個事實。連有來由的醫術秘傳書都出現了呢。於是那個殺外地人的傳說,基於長時間而發生變質,發展為附身遺傳。四國是個除了陰陽道,其他附身信仰也很興盛的地方。犬神和胴憑 的附身遺傳也很多。另一方面,由於久遠寺家每一代都是大夫的關係,實際上,說附身遺傳不如說應該身負祛除的任務。不過,不知何時,逆轉了過來,因此久遠寺家悲哀的歷史展開了。但是……即使這麼說,那也是相當久遠的事了。我不認為是從那時開始就謠傳說是歐休伯附身……使喚水子之靈的家系。」

「我……具體的被謠傳說是什麼家系的事,從不曾從母親那裡聽說過……只聽過這個家因為是黑……」

「所謂黑,是表現附身家系的隱語。一般人叫白,和附身家系的人結婚生下的孩子叫灰色。聽到剛才太太所說,我們也了解久遠寺所使喚的東西,並不特定的可能性很高。但現在當地的故老,將其特定為歐休伯。另一方面,久遠寺的人們並不知道那東西。如此一來,次於古老傳說『六部殺』的第二種傳承『歐休伯附身』,是久遠寺家離開贊岐當時,或者是離開以後被捏造出來的,可以推理為絕非新的傳承!」

「水子的假設,也可以說是從這裡出來的。」

中禪寺敦子說道。

「不過,雖說是新的,但這第二種傳承的對象,在除掉久遠寺家以後倒也傳說幾十年了。從最初傳承的例子中也知道的……可以推測在第二種傳承成形的時期可能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

「這個提示是,久遠寺家來到了帝都東京。這個時期,大概是僅次於昔日被諸侯所聘、久遠寺家第二次繁榮的時期……換句話說,是『偏富』的時期?」

「我們上京時是……聽說是明治三年 。」

「喔,果然是明治維新前後所形成的傳承。因此……我想起了某個事件,開端也是『殺外地人』。」

京極堂盯著事務長說道:

「你當然不是直接知道的吧……相當於時藏先生的祖母,好像曾是遍路,倒在路上被久遠寺的祖先……不如說是你的祖父母救了起來……」

老女人浮現出什麼都已無所謂似的笑。

「好像你也知道了呢……這是到現在只有我知道的事……時藏的祖母叫露子吧……那個人所帶的錢救了久遠寺家……我聽祖母說的。」

「果然如此。……附身遺傳的家、殺外地人、歐休伯,這些傳承錯綜複雜,有企圖地被組合,然後產生了久遠寺是歐休伯附身的家系這種其實是很奇怪的第二種傳承。那不僅是嫉妒捨棄了村子、前住中央的『家系』而捏造出來的謠言,我認為還反映了無法公開的某個事件……」

「什麼事件……?」

「你和你的女兒所做的事……你的祖母也做了,不是嗎?」

事務長的眼睛張得大大的,發出不像聲音的悲嗚。

「喂,京極,這是什麼意思?」

「關於這一件事並沒有證據,由於沒有足以證明的東西,所以是推測。時藏先生的祖母倒在路上時,大概不是產下孩子,是為了追被奪取的孩子而來……所以累到了極點。」

「噢!……」

事務長發出呻吟。

「你的祖母和你們一樣失去了孩子。同樣地受到了刺激,所以奪走了露子小姐的孩子吧。很難想像臨盆的遍路會倒在路上,倒是有抱著乳娃的遍路的例子。露子小姐為了追查自己的孩子,來到久遠寺,然後死掉了吧。後來孩子與她帶來的大筆金錢……這是可以想像的……留下來了那筆錢成為久遠寺家前住東京的資金的一部分。……這樣,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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