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陸-1

亂竄在多重結構的建築物當中,我被追著。回過頭去,可以看到夥伴們一個個被殺。我停止呼吸、弓起身子,裝成死了的樣子,安靜地看著那個。然而,看不清楚,雙眼混濁的關係吧。不,四周很黑、非常黑。

比較是生長在都市的我,從未經驗過如此程度的黑暗。

在異鄉的夜晚,別說電燈了,連火把的光亮都沒有。有豹腳蚊。不,不是蚊子,是來歷不明的昆蟲,一不注意,會產卵在皮膚下面。

小隊全部被殲滅了。部下除了一個人以外全死了。是我的責任嗎?

那個令人害怕的聲音是什麼?是鳥吧?

——森林的鳥,在夜晚也會啼叫。

有個男人。很黑,所以看不出是誰。

天亮以前,就不動地等著吧。左邊右邊都分不清,而且,如果踏進墓地的話,那可慘了。

——一直待到早晨。會被青年大兵捉住,你想做俘虜受侮辱嗎?或者寧可自己了斷?其他部隊的隊長,都這麼做。這就叫玉碎!

聲音高亢的男人說道。我不想死。

突然感到害怕。平時那樣地厭惡活著,一心一意想逃避這個煩瑣的日常生活,也就是說,始終想死的這個我。

——你做了無法挽回的事。已經不能後退了,所以只能住前進。

高亢的聲音如此告示。這個死裡逃生部下的名字叫什麼?

無法挽回的事。

快斷了的腰有如臘制工藝人偶般,白色的皮膚冷嗖嗖地冰冷,然後,紅色、紅色的鮮血。

我想破壞什麼。雖然很容易打壞,但是破壞了一次,就不會再復原。

必須得快,不能待在這裡,膽小的我一定得逃。

去哪裡?那裡!那個四角燈神社的鳥居。但是,去那裡不是必須穿過墓地嗎?

——在做什麼?

身體不聽使喚地動彈不得,腳絆住了,黑暗纏了上來。如此程度的黑夜不曾經驗過。不,不對!那一天也是這樣,那個、那個夏天的晚上。

「嗚哇!」

死裡逃生的部下,用納悶的表情窺探後面坐著幾個應該已死去的軍人。中禪寺敦子在他們旁邊。

「噢,回過神來了嗎?」

木場——這傢伙的名字叫木場——用高亢的聲音說道,遞給我手帕。

「流了好多汗呢。是不是感冒了?事實上,我在等你蘇醒過來,能說話嗎?」

藉助木場的手,我起身了。是在床上。

「我做了在戰地的夢。敵人攻打過來那一晚,我和老爺兩個人逃跑了。」

由於醒得很突然,還記得那個部分。但我不認為只有這些。令人厭惡的夢。問了時間以後,軍人,不,是木下吧,以坐立不安的語氣告訴我,十一點鐘。啊,模糊不清的回答。過了一會兒,我完全恢複了記憶。

「十一點,你,是晚上?還是白天?」

「喂喂,你從昨晚失去意識後,就一直睡在這裡。現在是上午十一點!」

木場說道。對了,我還清晰地記得失去意識前瞬間發生的事。眼睛即使不閉起來,也像電影般能夠重新再現。

京極堂的手提著風鈴,那是一直掛在那傢伙的屋檐下的東西。屏風倒下來,木場他們幾乎同時飛跑進來,穿著白色醫服的救護班,帶著擔架隨後蜂擁而至。木下把一面大聲叫喚、舉止粗暴的內藤倒剪雙臂。即使如此,內藤仍想逃走,掙扎著手腳很狼狽地做著抵抗。嚇呆了的老婦人,由青木保護噢噢地毫無意義的一直哭泣著。木場像是在告訴臉完全失去血色、恍惚地站著的院長什麼話,但老人並沒有在聽的樣子。涼子、涼子怎麼了?京極堂一副死神似的表情,走過我面前。開著的門的那一頭,看得到中禪寺敦子發獃的臉。京極堂略微看了我一下。

——這是你所期待的,滿意了吧?

在逐漸變模糊的意識中,我找尋著涼子,涼子……

涼子笑著。

這些一定全是在僅僅數秒之內發生的事。

「相關者全部處在精神錯亂的狀態,所以完全不了解事情發生的經過。但是,既然出現了一具屍體,就不能像以前那樣放手不管。權宜之計,首先將此處當作搜查本部,也要求援助了。從今天早上開始,鑒定者也進了房間調查了,但是,事情的全貌仍……不,連輪廓都看不出來是殺人,還是屍體遺棄……?不,因為在房間,所以不算遺棄吧!」

「京極堂怎麼了?」

「那傢伙很快躲起來了。到哪兒去了……?」

「對不起!」

中禪寺敦子一副很抱歉似地說道。

「總之,想做調查,但不知問什麼好……所以在這裡等你醒來。」

我逐漸認識到直睡到現在的這間房間,好像是久遠寺醫院新館的其中一間。

「老太婆極端地亢奮,老太爺輕微的心機能不全,內藤已經既哭又喊屁滾尿流的,是無法下手的半瘋狂狀態。」

「涼子小姐……?」

「啊,姐姐還比較正常,不過一句話也不說。呵,再怎麼剛強,碰到那種狀況也沒轍了吧。讓她在房間休息著呢,當然有人在監視。」

青木用杯子倒了水端了過來,我喝乾了以後想起了京極堂說的話:

——我並不知道你所說的話,究竟有沒有作為證據的價值,但是你以後必須作證吧!

原來如此。京極堂早預料到現在的狀況。

「老爺,你沒從京極堂那兒聽到任何事嗎?究竟昨天整個程序是怎樣?」

「什麼嘛,那傢伙這麼說今天會出現一具屍體,可能也會有人受傷,請為他們包紮。還會有傢伙想逃,別讓逃掉了逮起來。暗號是風鈴聲——」

「那麼,那風鈴不是咒語,是通知你們的暗號呀!」

「當然。他說如果是風鈴,即使雨聲再大也聽得到。門關得太緊聽不到,所以會稍微打開,耳朵挨近點兒等唷!」

我想起京極堂慎重地關上門。在那以後,木場他們立刻在中禪寺敦子的帶領之下,進入寢室然後緊貼在門縫。應對行動應該算很早。

「程序就只有這樣。其他什麼都沒聽說,儘管如此,雖說會出現屍體,但怎麼都想不到就滾倒在房間中間!而且,真料想不到事態會變成那樣,真令人困惑。」

「不過,京極堂所預言的全都說中了呢。」

我們沉默了。

「總之,書房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全說來聽聽吧!」

木場全身極為無力地說道。

「那麼,你是說那具屍體,是那個女人生下來的嗎?」

不等我把話說完,木場發出很大的聲音敲打椅子的扶手。

「有這種荒唐事嗎?關口,你不會是神智不清吧。如果開玩笑,可會先把你關進監獄裡唷!」

木場站了起來。

「我說的是實話,京極堂念完咒文的同時,肚子就爆裂了!然後……那具屍體誕生了。」

「物、物理上不可能發生的事吧。肚子再怎麼大,難道大到可以裝得下一個成年男人的程度嗎?這是不符合常識的。」

「這麼說的確也有道理。不過,比普通孕婦大得多喔。」

「不是這個問題。」

中禪寺敦子插了進來。她的臉有一些蒼白。

「說是物理性的,不如說生物性的吧。總之,這是我們活著的這個現實世界的常識,所無法想像的事哩。」

「確實無法想像。不過,我看到了。大體上不是這樣的話,那具屍體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呢?你也知道那個房間的出口和類似出口的地方,只有一個,而你們就在那裡,屍體搬不進去的呀。」

「可以事先放進去。」

木場從口袋掏出皺巴巴的香煙,銜在嘴上。但好像沒有火柴,只能銜著,火沒點上。

「那才不可能!誰、為了什麼,要這麼做?而且,如果這樣,那麼進房間時馬上就曉得了。」

「難道不會藏在室內哪裡嗎?」

「如果不耍騙人的把戲,那是不可能的。但我不認為那個房間,能夠施行屍體突然出現在房間中央破天荒的什麼把戲!」

對了。那個是突然出現。不,是誕生的。其證據不正是肌膚光潤地、粘糊糊濕了似地發著光嗎?

「但是,據你所說,京極堂不是說結界怎麼了嗎?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把戲?」

——無趣的結界圍了起來。

京極堂的確如此說過。可是即使耍什麼把戲,我不認為只念咒文就能解決什麼。

中禪寺敦子簡直就跟哥哥一模一樣地用手撐著下巴,結結巴巴地開始說了:

「即使相信老師說的話……如果以不符合常識的……超自然的作用,那就假定牧朗先生懷在梗子小姐腹中吧。如果這樣……牧朗先生是何時死的?何時懷進肚子里?懷著的時候是活著嗎?或者是死了以後,才裝進肚子里?」

剛開始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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