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肆-3

委託人——涼子,可以想像她對於警察的介入並不高興。但事情演變至此,即使放著不管,木場也會插足進來。既然這樣,我和他一塊兒辦,事情應該會稍微好一些。只要比木場早一步解決事件就行了。我不想使她因充滿先入為主的調查而嘗到不愉快的經驗。

木場提議先聽取久遠寺家原本的傭人時藏、富子夫婦,對事情的解說。不用說,我正準備今天去拜訪他們,所以答應了。

木場早已掌握了時藏夫婦的住處。這一對夫妻的孩子,在戰爭時死去,目前好像寄居在板橋經營幹貨店的遠親家裡。我們留下正慢慢地開始讀日記的主人,離開了京極堂。

這是第一次前住板橋。

板橋是舊中仙道的驛站鎮 ,街道兩旁有宛如繁華街的建築物。一腳踩進岔路,那裡是被土圍牆和木板牆隔開的迷宮。戰後,以復興為名,所做的分區規劃,將整條街直線地切成小塊時,這條街仍然活潑地保持著曲線。這是沿著地形的形狀自然產生完成的吧。走在這裡的同時,給我一種在母體胎內繞著走似的安心感,以及看不見未來的不安的感覺。

「俺的家因為在小石川,這一帶很熟哩。」

木場說道,眯起眼睛。然後笑著說,板橋地名的由來,是因為在石神井川上架起木板橋而取名,地名什麼的其實很隨便的。

那家店叫梅屋商店,大大地寫著「乾貨」,掛著黑熏的招牌,是戰禍燒毀後留下來的吧。

店面前,並排著各式各樣腌制後晒乾的魚貝和乾菜等,微黃的價格牌下垂著。建築物、招牌和商品都是同樣的色調,陰陰暗暗的。店頭充滿著乾貨獨特的令人窒息的奧氣。我沉默著,而木場好像很不喜歡,他在看來像在物色商品似的四處環顧後,說道:

「想喝一杯呢!」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請進。」

眼睛並沒有看著我們,守著店的婦人義務性地發出酬酢的聲音。婦人年約四十歲,是個子嬌小豐滿的女性。她也穿著灰暗顏色的毛衣、骯髒的圍裙。這位女性大概就是時藏夫婦的遠親吧。

木場以熟練的動作走近婦人,小聲地說了些什麼後,從口袋掏出記事本,是證明警官的記事本。

婦人張著不能再撐大的小眼睛,很慌張地跑進家裡,然後再回來引領我們進到屋裡。

面對著店面的所謂飯廳,是簡單地只放了矮腳食桌和食器櫃的地方,三個露出襯裡的座墊擺在榻榻米上。

連坐下的時間都沒有,紙門就拉開了。婦人的臉露了出來,從她身後,澤田時藏將她推開似地走向前來,現身了。

時藏有如鶴似的枯瘦,有著全白的蓬髮和很深的眼窩。

「警官有啥事兒?我和你們沒什麼好說的,回去!」

嘶啞卻很有精神的聲音,時藏老人安靜地恐嚇著。

從黑眼珠打的眼瞳中,能夠感到經過歲月所培養出來的堅強的意志力。反過來說,這種眼瞳,有一種在事關和老人正常溝通這件事上,會令人先抱著一種斷念想法的相當大的魄力。

「老先生,你的招呼可真激烈呀。不過,你和那個有情份的頭家不是已經毫無關係了嗎?你對待我們和藹一些,也不會遭受處罰的呀。」

「對散播我大恩人謠言的人,沒有可以說的,回去!」

「喂喂,別把俺和那些遊手好閒的傢伙混為一談了。雖然看起來如此,我可是領國家薪水的公務員呢!」

時藏的表情更陰森了。眼瞳中的黑暗顏色愈來愈濃。

「國家到底為我們做了什麼事兒?如果說國家為我做了什事事,那就只有殺死我兒子這件事了!」

「……時藏先生。」

木場用眼睛傳來暗號,我悄悄地開了口:

「今天來問你的不是那件嬰兒的事件。實際上,我們在找尋行蹤不明的久遠寺的年輕頭家。你能不能跟我們稍微談談?」

「如果是這件事……如果是這件事,我無可奉告,什麼都不知道!」

有瞬間的躊躇,但結果,老人更加地把心關閉了起來。

「沒這回事吧!這是對你有大恩的久遠寺家的一件大事呢!你多協助我們一些也無妨吧。」

「老爺……夫人,要你們找的嗎?」

老人很明顯地開始狼狽了。刺激他的忠義心,畢竟有效果。

「說起來是大小姐……涼子小姐委託的。我不是警察,是受涼子小姐的委託。當然,如果能很穩當地了結的話,我會考慮避開警察介入。無論如何請告訴……」

「是涼子小姐!」

老人提高聲音阻斷了我的話。看得出黑色的眼瞳瞬間有著情感的動搖。與其說他的感覺是吃驚,不如說驚恐。

「那麼,就更沒有說的必要了!好了吧,回去,別再來了,回去!」

老人站起來直盯著我的臉,住後倒退,反手打開紙門一面發出呻吟聲,消失在下一個房間。打開了的紙門的陰影處,剛才那名婦人端著放著茶杯和茶壺的盆子,發獃地站著。

我和木場都無話可說。打破不和悅場合的沉默的是婦人:

「對、對不起,老先生非常怪癖,真的很抱歉。請原諒他,請不要抓他。」

婦人——梅本常子,將頭垂得不能再低地懇求著。木場說道並不是來抓他的放心吧,用這話絆住她。但為了讓她坐下花了不少時問。

據常子說,澤田時藏、富子夫婦是去年春天三月初來的,是失蹤事件發生的二個月以後。常子死去的伴侶,是富子母親的表兄弟。事實上,由於和他們交住並不深,所以常子也感到非常地困惑。

「嗯,反正我是一個人,我也覺得他們很可憐。可是,呵,別說老太太了,老先生根本從來沒見過呢,我就想,該怎麼辦?」

「後來怎麼決定收留他們的?」

「那個呀,老先生我倒不清楚,但老太太一副很害怕的模樣,說是再也不能待在大房子里了……我就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不能告訴我?於是呢……」

「於是怎麼啦?」

「哈,說目前生活費,是從大房子裡帶出來的一大筆錢……」

「一大筆錢?大概多少?」

「呵……」

常子介意著後面房間的動靜,一直不肯開口。過了一會兒,用很奇妙的表情伸出脖子,用右手示意過來,將我們引了過去。

「那個呀,有一百萬圓哪!一百萬,是我們這種窮人求也求不到的寶物呢。」

她說道,然後把手掩住嘴巴,顯得很慌張。

「啊啦,這算不算犯罪?我收下了呢。如果歸還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原諒?啊啦,怎麼辦!」

「呀,鎮定些。我們不會對老闆娘怎樣的。可是,那麼一大筆錢,後來怎麼樣了?」

木場以哄孩子的表情勸她,知道這個婦人有著對權力無條件屈服的強迫性神經症的性質。

「修理這個店只花了一點兒,剩下的全讓老先生保管。」

「我認為那是用來堵嘴的錢!」

「老爺,那筆錢財的來源八成是藤牧氏帶過去的錢。」

雖非本意,但必須承認,世間不可能有那種給辭職的傭人那麼一筆巨款的主人。

「喔,用來做堵嘴的錢?所以錢才會還沒用就花光了!那就不止是用來修理醫院了,其他應該還有拿錢的傢伙!」

我的確不認為現在久遠寺醫院的建築物,是花了五百萬圓修理的。

但如果像木場所說,給時藏夫婦的大筆錢是堵嘴錢,那就表示久遠寺那一方,有必須堵住他們嘴的理由。

「不過,老闆娘,老太太怎麼了?」

「啊,老婆婆說要去附近一下,剛剛才出去。老先生雖然那個樣子,但老太太倒是個好人呢……」

我們以等待澤田富子為理由,想再多聽一些這個膽小婦人談話。當然,在下一個房間或後面,有那個不高興我們造訪的時藏老人,我們雖處在不知何時他會怒氣沖沖地跑出來的戰戰兢兢的狀態,但由於我們是警察,常子表示了接近完全服從的同意。

據常子說,澤田時藏從父親那一代開始,就到久遠寺家服務。時藏猛一看,雖是高齡,但實際上好像才接近六十歲。儘管如此,如果從父親那一代就開始,少說也是大正或明治……說不定久遠寺仍在贊岐時,就已在服務了。我提了這件事以後,常子就說道,嗯這個呀,簡直就像三姑六婆閑聊似的一副很熟穩的口吻,開始說:

「我家老爺的父親的母親,不知為什麼覺得人生無常,於是,成為遍路 ,巡拜了四國的八十八個靈場。但是,在途中倒了下來。救了她的是久遠寺的祖先,好像那時那個人是個懷孕的女子,以就是說老爺的父親已經在肚子里啰。但安全地接生了後養育,然後,就一直關照到現在,老太婆是這麼說的。」

「原來如此。那真是不折不扣的大恩人呢!」

木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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