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肆-1

昭和二十五年 六月五日(星期一),晴午後多雲

結婚入戶口手續辦理完畢,丟棄自幼至昨日為止習慣了的藤野的姓氏,從今日起改名久遠寺。關於那件事仍無法確認,或者不如說仍找不著詢問之機會,極為煩悶。而且,雖是瑣事,但若長時間不識其為極大之謬誤而度日,意外地應是極羞愧之事,更加地懊惱。

昭和二十五年七月二日(星期日),多雲時晴

終於問妻昔日之事,但是回答為否定。妻表示毫無記憶,無法判斷她有記憶障礙抑或有所隱瞞,但是有關孩童一事之始末,無論如何必須調查。

金閣鹿苑寺全燒毀,遭人放火。

昭和二十五年八月三日(星期四),多雲午後晴

妻子瘋狂,完全是我無用所造成,對於唯有忍耐順從而無他法自己之無力感,只感到遺憾。現在唯一想法,是儘早掌握住昔真相,藉此以懺悔我之原罪,完成責任。

東京都政府的米配給開始。

昭和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三日(星期三),晴朗

得以與慶應大學醫學系婦產科部長K博士面談,面告他以前即著眼之令人矚目的研究成果之主旨。另外,並告知我面臨困難狀況之主旨,對方極爽快應允閱覽去年成功事例以及最終研究成果之貴重資料。而且,自教授處得悉實際上極為有趣之教示,十分感激。然而,在我的案例中,由於精蟲的絕對數不足,恐不及他的成功方法的萬分之一吧。仍有獨自鑽研之必要。

「嗯,天氣記得很清楚。雖然語彙經過斟酌,但是文章並不高明。內容雖然簡單但有點兒傷感。」京極堂說道,呼呼地吹走了飄散在周圍自己抽的煙發出的煙霧。

「怎樣,知道什麼了嗎?」

「關口君,我呀,大略聽了你毫無秩序地擅自說了事情的經過,才終於拿到這些日記還不到一分鐘呢。取了上面部分才讀了兩三天的日記而已,能知道什麼,知道的剛才不是說了嗎?」

「不,我指的是你從我所說的話里,知道了些什麼嗎?」

我昨晚終究沒有回家。雖然很累,但情緒太亢奮了,心情上不想直接回家。因和中禪寺敦子在新宿分手了後,直接就去找京極堂。幸好他老婆還沒有從京都回來,結果我就睡他家,我只跟妻子說在京極堂這裡。

「從昨晚開始,你所說的話完全不得要領。我已經聽了幾次,大致上能領會了……不過,呵!」

京極堂說道。一面快速地翻著日記,很忙似地將下一本拿出來,確認了背面和封面以後打了開來。

昭和二十六年一月八日(星期一),晴朗午後有煙霧

研究接近完成,雖然對於可能已死亡了的孩子無法補償,但是,對妻子和久遠寺家能一起盡到些微的賠罪。也許有人會主張此舉違反自然之理,但是對於如我這種際遇之負傷軍人而言,算是好消息吧。無論如何,對於我妻不需再做出如是屈辱之行為即能解決一事,我有無限欣喜。我亦期待此研究完成後,妻子能夠痊癒,我將告知妻子這件好消息,她的反應將如何呢?

「這是最後的日記。」

「違反『自然之理』,指的好像就是人造人這件事,但看不懂對『負傷軍人』是『好消息』的意思。」

「不應該注意這一點唁。根據這個記敘,有個人物的馬腳露出來了。」

京極堂說道,又用瞧不起人的眼神望著我。

「什麼?完全不懂。」

「聽好,關口君,這一天寫著午後有煙霧。根據我的記憶,薄霧一直到第二天的早晨都有。」

「這又怎麼樣了?」

「那個,你不是說原本小兒科的建築物的密閉性極高嗎,寢室當然也是如此吧?」

的確沒有窗戶的書庫,封閉的程度到了令人感到呼吸困難。有窗戶的寢室,儘管比書庫更有開放感,但是在密封性這一點應該沒有什麼大的差別。我同意了。

「那麼,窗戶一關,隔音效果也很高吧。」

「這麼說來,蟬鳴的聲音,在外面和裡面聽有很大的差異,外面很嘈雜。」

「那不就是了!內藤怎麼說?根據你的敘述,他說『如果打開窗戶聲音聽得一清二楚』,這也許是真的,不過,在一月最冷時候的深夜,而且在薄霧籠罩下,把窗子打得開開的傻子很少哩。可是,那傢伙竟隱約記得當事人吵架的內容。當事人記憶中完全欠缺的部分,在另外一個房間的內藤怎麼會知道?」

「原來如此,你說得對。」

我微妙地感動了。從他的證言,雖感到像發生了什麼齟齬,但果真如此嗎?

「那麼,內藤所說的『談到後繼者怎麼辦』,是撒謊嘍?」

「不對,老師。」

京極堂指著太陽穴,說道:

「內藤為了毫不知情的吵架內容作偽證,並沒有什麼好處。所以如榎木津所說,內藤在事發當晚和梗子一起在卧室呢。」

「這麼說來,內藤和梗子……」

「當然是有親密的關係嘍,而且,親密的關係可深著呢。不管怎麼說,據榎木津說,深夜過了十二點他們正在床上。然後,微笑著的心情很好的丈夫回來了。不過,總覺得不對勁。」

京極堂臉朝下,沉默著。

「即使如此,這日記很奇怪。與其說他詛咒久遠寺啦懷恨啦,不如說是為了贖罪而入贅,有這種微妙的感覺。而且,似乎有不能問的過去發生的事情。『雖是瑣事卻是極大之謬誤』,指的是什麼?還有,『可能死亡了的孩子』是誰?」

京極堂說道。再度陷入沉默後,終於抬起臉來。

「可是,關口,你如何判斷有關梗子小姐失去記憶這件事?日記里也記載著『記憶障礙』的事情,所以可能還是有什麼疾病吧?」

這是他所想到的。

「這也是假設,我想她可能是多重人格者。當人格替換的時候,經常會忘記當自己是其他人格的時候。理性的她和我轉交情書時的那名少女,在我心中無論如何都無法一致。但是,處在歇斯底里狀態、往丈夫身上丟東西的她,又不一樣。所以,在普通狀態下的她,根本不存在任何時候的記憶。」

京極堂嗯地嘟嚷著:

「那麼,你認為不是暫時性的心性分離或精神性的健忘症,而是她從小就是慢性的多重人格症患者嗎?」

「你有不同的意見嗎?」

我喝著慣常的淡味的茶問道。

「我認為,她為了封閉罪的意識或已超出界限的不愉快感情,而把會對自己不利的記憶強迫式地關閉起來。也就是說,可能是精神性的健忘症吧。」

「可是,我和她說話時也出現兩次很奇怪的樣子呢。如果不是她姐姐在旁邊,我想說不定當場就會換成不同的人格了。」

「你說院子里長著多啾樂,你知道多啾樂含有會使精神亢奮的生物礆嗎?」

「有休思賓 、休思吉安命 、阿托賓(atropine)三種吧。」

「放了這些物質以後關於會產生的意識障礙,你當然也知道。對於來自外界的刺激,會失去反應,而內心的妄想和錯覺會變大,既會突然亢奮,又表現出別人無法理解的言行舉止,引起所謂的『妄想狀態』。」

「那麼,京極堂你認為梗子小姐現在被注射了生物鹼嗎?為什麼呢?」

「當然,是當作止痛用的麻醉藥。」

「不過,她現在,以父親為首,完全拒絕了醫生的治療,誰在為她注射那些東西呢……」

涼子的臉浮現了出來,她用熟練的動作為梗子注射。

「整理花的是涼子小姐吧?」

京極堂說道,陷入第三次的沉默。

我有意識地改變話題。

「你認為藤牧氏真的在製造人造人嗎?」

「別說傻話了。關於這件事,我以後可要慢慢地讀。什麼嘛,我是不知道腦筋不好的醫生看了幾個月,這些份量我一天、兩天就能看完,正好用來消磨時間。我興奮得很呢!」

這個男人多半會讀到明天。

「不過,關口,人造人被認真地思考的時代,並不是多久以前的事。而且,從遙遠的住昔開始,就並非以如此非科學性的構想來思考。被視為臨床醫學始祖的巴拉克魯斯也曾嘗試製造過。本來就有一半是鍊金術師。畢竟鍊金術對科學有極大的貢獻,說起來這兩個當然是不可分割的了。」

「這個話題,雖然不是很明確但我懂。我記得是利用人的精液製造吧?」

「對。將人的精液灌滿在密封的玻璃瓶里,以和馬的體溫一樣四十度的條件讓其睡著,然後,會慢慢地形成透明的人型。用新鮮血液培養的話,會產生類似比人小一號的人,這就叫人造人。當然,這是胡說,不可能會做成的。因為現在已了解了受胎的結構,並不是那麼的草率。最近……對了,是前年吧,慶應大學成功地實行了人工授精。嗯,不過,這只是把精液用人工的方式送出去而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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