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叄-2

「關君,無論你如何地努力回想那件事,都對這事件的進展毫無影響。只是更加地證明你很健忘、毫無記憶力而已。」

「不見得吧。」

對了,見過的並非久遠寺涼子,而是妹妹梗子。而年輕時這兩個姐妹很像。換句話說,榎木津昨天看到的並非久遠寺涼子的記憶,而是我的記憶。如此一想,我對久遠寺涼子的懷疑稍微轉弱了,因為她不可能認識我。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中禪寺敦子。榎木津似乎完全不了解話的內容似的,做出不解的表情沉默著。由紆他並不了解自己的體質,所以這也沒辦法。

「我不懂記憶怎麼啦,不過,你弄錯了唷,關君。」

榎木津說道,略微偏著頭。

久遠寺醫院院長、也曾是久遠寺的一家之主久遠寺嘉親的容貌,大大地偏離了我所想像的印象。禿頭、寬額、大而肉墩墩的紅臉、蓄在鬢邊的頭髮全白了,醫生穿的白色的制服敞開著,很懶散地雙腿大大地張開坐著。

另一邊是他的妻子、也是醫院事務長久遠寺菊乃,她是一位姿態毅然而優美的婦女,令人聯想起歌舞伎中武士家族的妻女。但年輕時想必是個美女,那容姿如今已衰、欠缺了幾分神采。

「真是的,竟把這些來歷不明的人帶進家裡。你到底要做什麼?要我們和這種不認識的人,商量家裡的醜事嗎?」

夫人瞪著前方,視線、姿勢、一隻小指頭都動也不動地,用很有力氣的聲音說道。

「媽,你很失禮唷!榎木津老師是我強要他來的。」

「我知道。」

「說什麼……」

始終保持沉默的一家之主開口了,老人的聲音令人意外地撥尖。

「說什麼好呢?偵探先生。」

說話的時候,身體傾斜、縮起下巴,好像是這個老人的習慣。

「如你們眼見的,生意很蕭條。而且今天是休診日,患者什麼的都不會來。護士也因為通勤,所以今天只有一個。醫院裡的患者也只有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這不像醫生,是接生婆嘍!真無趣。」

自嘲似地說完,老人哈哈哈地笑了。夫人依然不動地用嚴厲的語氣制止醫生的笑:

「這種事,是可以告訴別人的嗎?」

「有什麼關係,反正是真的嘛!我很空,什麼都回答吧,偵探先生。」

榎木津獨自笑著,在夫人還沒阻止前先開口問道:

「這個醫院的建築看起來很氣派,只有婦產科嗎?」

「什麼呀,虛有其表啦!戰前曾有內科、外科、小兒科。可是,嘿,年輕人,醫生全被拉走了!再加上空襲,這一帶被轟炸得很慘……」

老人的細眼眯得更細了,埋進那堆厚厚的肉里。

「什麼嘛,掉到民家的是燒夷彈。釀成了火災。所以呀,美國先生好像搞錯了,可能以為我家建築是軍事設施,竟投了炸彈!我家原本有三棟,其中兩棟被炸,外觀雖沒什麼損害,什麼嘛,裡面幾乎全被颳走了、根本不能使用了!說修理嘛,年輕人,戰爭結束後的那個時期能做什麼?只好就那樣放著,住的地方和被損害比較少的一棟,你們進來的時候經過了吧,單是整修那裡就費了很大的勁!」

「後來為什麼不成立內科和外科,只剩婦產科?」

「久遠寺各代都是婦產科。」

夫人以嚴肅的語氣答道。

「哼,我原本是外科醫生。但並不知道婦產科和葬儀社一樣,都不景氣,不這麼說,年輕人,我會慚愧哩!」

老人插嘴後再度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夫人這一次沒有制止,只是瞪著丈夫的臉,然後等丈夫止住了笑以後,用不變的語氣繼續說道:

「久遠寺家從享保三年 一直到明治時期 ,身為過去的諸侯的御醫,是極受信賴的家世。我們替苦於難產的藩主接生了繼承人,所以,受到當時藩主的聘用。」

「在四國?」

「是贊岐。」

「你們家族曾一起旅行嗎?」

榎木津突然提了簡直不合時宜的問題,就連武士家的婦女的表情,也像是突然被潑了一盆水似的。回答的是老人:

「不,從戰爭結束後就沒有。最後一起出門大約是昭和十四、五年,我記得,是因為中日戰爭爆發的關係,所以,在舉國實施節約的時期,我們去了箱根。」

「大小姐記得嗎?」

久遠寺涼子依然以困惑的表情,想了一會兒後答道:

「我……」

「這孩子身體很虛弱,不能旅行。雖然很可憐,但她都留在家裡。」

「很失禮,請問大小姐的身子哪兒不好?」

「哪兒?被這麼一問,只能說全部吧。算是虛弱的體質吧。比如說,心臟有輕微的疾病,也有氣喘。不能運動,由於皮膚很脆弱,不能曬太陽。而且,自律神經也失調。即使這樣,還這麼有元氣,真是不可思議。」

醫生,不,父親用平常的語氣說著嚴重的事。我不由得帶著複雜的心情看著久遠寺涼子。她的眼神有幾分黯淡,自顧自地說道:

「我有著不管什麼時候死,都不覺奇怪的身體。」

「啊,閑聊就到此為止吧。接下來,就由這個有能力的助手問話,哪,關君,別失禮了。」

榎木津一逕地問毫無關係的問題,硬把重要的問題推給我。可是,在這種狀況下,除了履行不負責任的偵探代理以外,別無他法。

我先詢問了事件當夜(將其當作是事件)的事。

「我和老婆、還有涼子住的這邊,嗯,原來居住的部分,總之,是毀壞的。即使修理也不可能全修,又很狹窄。也不方便和年輕夫婦一起。所以,把曾用作小兒科診療室的房間改建後,讓他們住了。我想等一下涼子會帶你們去看,離這兒有段距離,即使發射槍炮也聽不到。所以,那一天早上梗子來通知我們之前,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梗子小姐怎麼說?」

「說討厭啦,吵架了,牧朗先生關在房裡不出來。我說真無聊,不管他。」

「夫人也在一起嗎?」

「我下午和時藏、內藤拿了什麼道具,到離這裡很遠的地方去。連發生那樣的事都不知道,梗子完全沒跟我商量這件事。」

「那個叫時藏的,是去年春天為止,一直吃住在我家的傭人。」

久遠寺涼子作了補充說明。

「那麼,有什麼怪聲音?……都沒聽見那種吵架的聲音什麼的嗎?」

「如果聽見了那聲音,那我就自己想了,也不必找偵探了。」

夫人冷淡地說道。視線望著前方,一眼也不看我和榎木津。我想不起下一個問題。

「那……」

確實比我有能力的中禪寺敦子,從旁幫助了我問道:

「你們兩位……院長先生和夫人,對於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不用說也知道!」

夫人這一次很明確地盯著中禪寺敦子,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男人在詛咒我們久遠寺家。」

「詛咒?」

「那男人懷恨久遠寺家,為了騷擾我們故意入贅來的。現在不知藏在哪裡?正一面窺探情況、一面詛咒著梗子。然後聽到不吉利的傳言正在高興著呢!啊,好可恨,一定是這樣。」

說到最後,夫人的聲音因為生氣而顫抖了。不知為什麼,夫人用嚴厲的目光望著女兒的臉。

「你們受到懷恨……有什麼跡象嗎?」

「那……」

夫人吃了一驚似地看著中禪寺敦子。然後瞄了一眼久遠寺涼子後,初次無力地說道:

「那種事,我並不知道。懷恨是那個人自己在怨恨,我們不知道究竟做了什麼,所以叫懷恨。總之,他就像煙似的從房間消失了,我只能想像他是施了符咒或魔法。」

「我不這麼想。」

這一次是老人打斷了夫人的話:

「本來,這世上就不會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情。」

由於是聽過的台詞,所以我嚇了一跳。

「我是醫生,所以不相信那種符咒啦靈魂什麼的,人一死,就什麼都沒了。在物理上不可能的事,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這就是答案了。」

「什麼答案?」

「年輕人,一定是這樣的!房間的不打開,人是出不去的。不在裡面的話,那就是開門出去了。換句話說,作證說門沒開的那個人說謊!這是一種常識性的想法吧。」

「梗子小姐住在位於出口的房間吧。」

「所以呀,嘿,就是這麼回事。」

「竟敢在外人面前懷疑自己的女兒,真不知羞恥……」

夫人恢複了氣勢,斥罵丈夫:

「第一,鑰匙從裡面上鎖,內藤和時藏不也這麼說嗎?」

「能說那兩個傢伙不是共謀嗎?我沒看見,你也沒看見吧?」

「兩個都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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