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貳-2

我決定不事先向該偵探報備就中止與當事人的談話。我不知道不做調查推理的榎木津偵探會作何反應,再怎麼說,不對的是當事人在前、卻不從房間出來的榎木津。

「那麼,真的願意接受委託嗎?」

「追查牧朗先生的行蹤,是吧?」

「不。到底或者還是死了?如果活著,為什麼會失蹤?只要知道這些就行了。在哪裡,做什麼事,都無所謂。為了填補家庭的鴻溝,我必須清楚地知道那個人究竟怎麼了。」

「即使這麼做會斷然使你的家庭鴻溝更加擴大,你無論如何都還是要這個證據嗎?」

腦後突然傳來聲音,我縮起脖子。

榎木津站在屏風後面。

榎木津以極難得的認真表情,凝視著嘴巴癟成一字形的久遠寺涼子。

他簡直就像一尊希臘雕像。

久遠寺涼子對於突然出現的偵探一點兒也不吃驚,毅然地用能劇面具上那種捕捉不到的眼神看著榎木津。

夾在中間的我,有種像身在蠟像館似的奇妙感覺。

「怎麼解讀你話里的意思好呢?」

「不折不扣地就是這意思。」

人偶們用只有自己聽得懂的話交談著。

「我信賴家人。」

「牧朗君不是家人嗎?」

久遠寺涼子不知為什麼瞬間止住了慣常困惑的表情,微微地笑了:

「至少現在不算是。」

人偶們再度恢複無機物狀態。

「到底怎麼回事?榎先生,你什麼時候走出房間的?」

榎木津不回答我的問題,照樣凝望著久遠寺涼子那裡,不,應該說她頭上約二、三寸的地方。

「我只有兩個問題。」

偵探很唐突地發言。和剛才在房間里那愚蠢的音色不同,現在是一種深沉的嚴厲的語氣:

「委託我調查事件,到底是誰的主意?」

「是我。我從在進駐軍擔任翻譯員、我認識的人那裡,聽到有關老師的評價。」

「噢!」

榎木津感到意外地幾乎要皺眉頭了。

「那麼,再問一個,你沒撒謊吧?」

「竟然說這麼失禮的話!這位可是委託人喔,有說謊的必要嗎?既然把那麼難說出口的家務事都告訴我們了,咱們只要想到她想解決事情,不就得了?」

「這個人一句也沒提到解決事情唷,關君,只說了要證據而已。」

「不都一樣嗎?」

我憤怒地反駁榎木津,而且,想徵求同感地轉向後面一看,久遠寺涼子並沒有特別不高興的樣子。連否認偵探的粗暴言語的跡象都沒有,看起來她反而變得很冷靜似的,反問道:

「我的話,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嗎?」

「不,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早就認識這個男人?」

他到底在說什麼呀!我不可能和她是舊識。

「榎先生,你瘋了呀?胡言亂語也要有個分寸。我和這位是第一次見面唷,難道你連我都懷疑嗎?」

「你很健忘,所以我不相信你。怎麼樣,你認識這個關君嗎?」

久遠寺涼子這一次斷然地否認了:

「很遺憾,我不認識。是你想錯了吧。」

「是嗎,那敢情好。」

榎木津留下這句話後,走進房間鎖上了門。

不理會張口結舌的寅吉,我鄭重地向久遠寺涼子對剛才的不禮貌道歉。為行動格外奇特的偵探辯解非常地費勁,再怎麼解釋剛才榎木津的態度都不可原諒。首先,連該如何理解,都無法了解。

久遠寺涼子以雙手制止不斷賠罪的我,以困惑的、也因此顯得溫柔的表情,說道:

「……請不要太介意。榎木津先生擅長運用與眾不同的偵探手法,我從認識的人那裡早聽說了。所以,剛才的表現也一定是重要的偵探術吧。雖然有點兒吃驚,不過,那也沒辦法!」

說謊!根本就不吃驚。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心想。

接下來,我和她約定明天下午一點鐘去久遠寺醫院。久遠寺涼子告知了住所和簡單的路線後,說道:

「恭候大駕,今天非常地感謝。」

很客氣地說完,緩緩地鞠躬後離去。

喀啷,鐘響了。

久遠寺涼子所擁有的寂寞的氣氛,在她離去後短暫地仍回蕩在她所坐過的沙發、站過的門口的空間。榎木津上場以後,一直散漫地半張開口的寅吉終於生還了似地說道:

「哎,第一次看到那麼漂亮的人。我自以為看盡了美女,像舊書店老師的夫人,喔,老師你夫人也相當漂亮呢。」

日書店的老師指的是京極堂。對寅吉來說,幾乎每個人都是老師,很難區別。

「現在不是說奉承話的時候。先別管京極堂老師的妻子了,也別把我家那口子算進去。」

「不,不是奉承話喔。不過,剛才那位女士是不同種類,不像是這現實里的人。這麼大熱天還穿和服,又不流汗。注重打扮的傢伙難道連流汗都克制住了嗎?」

「可以這麼說。」

我倒沒注意到。

「而且,那麼地纖細瘦小,卻魅力十足,穿和服未免太可惜了。」

這一點,我也沒留意。

對她,我為什麼沒有寅吉的看法。不,說不定是一種不可以有的心情。

「寅吉,你在看女性的時候,盡注意這些地方嗎?真是失禮的傢伙!談到失禮,咱們的偵探怎麼啦?瀟洒地出現是好的,別說解決什麼事情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基於不想再談她的心情,使我將矛頭對準榎木津。於是,寅吉無視我在說什麼,走到榎木津的房間前,喊他:

「榎先生,剛才是怎麼回事?請說明。」

沒有回答。

我毫不在乎地打開門。

榎木津站在窗邊眺望著外面的景色,對於有躁鬱症的他而言,氣氛顯得太陰森了。難道在反省嗎?我摸不著頭緒,有點兒不好開口說話了。

「明天請好好地干!」

「幹啥呀?」

「偵查呀。那事情未免太過份了!」

「……你真的沒見過那女人嗎?」

「咦?」

「……儘管如此……那個死了吧。嗯……那個已經死了。」

榎木津半自言自語地小聲說道。

「誰死了?」

「藤牧。那女人應該知道的……」

「你還在懷疑那個人嗎?我確實不是偵探,但多少也累積了些人生經驗,從我的經驗判斷,那個女人沒有說謊!」

「也許……所以,一定是忘了吧。」

榎木津說到這裡沉默了。

我不想再費神想如何應付這個怪人了。走出房間後,我叮囑正偏著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模樣的寅吉,明天一定要讓榎木津去約定的地方。

思緒無法有條理地整理,心情很難靜下來。

我立刻想到要把今天發生的事向京極堂報告,順便徵詢意見。本來唆使我來找偵探的就是他。

下了電車,太陽早已傾斜了。心情很涼快,和昨晚不一樣,今天有風。

我帶著複雜的心境,走上坡度恰到好處的坡路。

店已經打炸了。叫喚了幾次都沒有迴音。我走到正房的玄關一看,不像是外出的樣子,一打開門,主人的木屐旁有雙女人的鞋子。八成是老婆回來了。起居間不斷地傳來京極堂的聲音,看來主人並不是不在,我擅自走進去。

「喂,京極堂,是我。打攪樓!」

拉開紙門,回過頭的不是老婆,是主人的妹妹中禪寺敦子。

「啊啦,嚇人一跳,關口老師。」

中禪寺敦子回頭的樣子,使她的眼瞳看起來更大,簡直像貓眼似的滴溜溜地轉向我這裡。迥異於幾乎不動的哥哥,妹妹總是活潑機敏地動著。少女時代剪得像市松人偶 似的劉海,在就職時竟一刀剪掉,連裙子都很少穿,簡直風貌如少年。

「是敦子呀,我還以為是千鶴子小姐回來了呢!」

「喂,你把馬和千鶴子搞混,我可傷腦筋喲!再怎麼看都不至於弄錯吧。」

京極堂依舊一張生氣的臉孔。敦子小姐眼睛滴溜溜地轉,揚起半邊眉毛,瞪著哥哥。臉長得不像習性倒相似。

「嗯,很過份呢!老哥,這是對嫂子不在、連茶都不會倒的差勁老哥特地準備晚餐來的勇敢的妹妹,所說的話嗎?」

「我什麼時候拜託你來著?誰喜歡吃你做的東西。而且倒茶這等小事我自己會,昨天我還泡了茶請這位大老師哩!」

「是的,我喝了像白開水的味道變淡了的茶。」

中禪寺敦子喀喀地笑了。

「話說回來,千鶴子小姐怎麼啦?不會是厭煩了書獃子老公離家出走了吧?」

「你家的雪繪小姐都能夠忍耐你了,千鶴子幹嘛離家出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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