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背叛花蕾

同一個時間,在羽代市堀內的大場一成公館的一間內室里,主人正在和德島清隆密談。

堀內是舊羽代藩高級武士的住宅區,是離舊城最近而且地勢較高的上等地區。從堀內可以俯瞰羽代整個市區。大場的公館就建在最僻靜的地方,靠近城址公園。從外表看是一片大約有3萬平方米的蒼鬱的森林,園內利用原始森林和天然地形建築了假山和噴水池,林問和池旁修建了茶室和涼亭。沿著價值數百萬日元的鯉魚池走去,就可以看見瀑布。瀑布的水流匯成一條小河,河水穿過綠郁的樹木和竹林蜿蜒而去。連隨便放在各處的石頭也都是佐渡出產的錦紅石、神居的古潭石、小園川的光華石等日本名石。

大場的公館位於這個園林的中心,是一座純日本式的建築。但為了生活的舒適和安全,內部的設備集中了現代建築的精華。由於仇視大場一成的人不少,為了防備這些敵對分子的侵入,公館內外秘密安裝了監控錄像和報警裝置。

德島就在這個所謂大場城的「主殿」——公館主人的居室里同大場一成促膝長談。

「計畫的準備工作正在進行,但最近好像在青年軍官之間發生了微妙的分歧,令人擔心啊!」

「微妙的分歧?」

從大場的眼裡射出了銳利的目光,德島好像被射中似的惶恐地說道:

「是的。同意起義的同事中有各種不同的動機和想法。人數最多的是因對自衛隊沒有權威的現狀不滿而參加的,他們感到雖然站在國防第一線,但卻被看做是憲法的私生子而受到冷遇,使他們非常不滿。他們最大的願望是修改憲法,當個堂堂正正的國防軍。第二種人和第一種人的觀點有些相似,主要是對自衛隊內部情況不滿的人。在文官統治的制度下,穿軍服的人要受那些連仗都不會打的穿西服的人統治。負國防重任的軍人,在需要迅速處理國防問題時,從計畫、出動、教育、訓練到人事、宣傳等都得受西服幫的控制,這是他們不能忍受的。軍人是戰爭的專家,而西服幫不過是被派來騎在自衛隊頭上的官吏。他們只會看上級的臉色行事,沒有一點軍事的專業知識,即使有個別熱心的文官,但也跟不上向核武裝發展的新形勢。因此有不少人是為了要排除那些在國防問題上既無能又外行的文官的控制而參加起義的。第三種是對從屬於美國軍事政策不滿而贊成起義的人。他們認為現在的自衛隊只不過是美國太平洋部隊的輔助部隊,沒有自己的戰略武器,對別國的核攻擊只能完全依靠美國的核報復力量,這是自衛隊的恥辱。自衛隊連一艘航空母艦和核潛艇都沒有,一旦受到別國的攻擊,究竟能做什麼呢?把本國的防衛交給別國軍隊去負責,自衛隊還有存在的必要嗎?就是這種恥辱感和不滿使他們參加了起義。第四種是……」

「還有啊!」大場有些不耐煩地插了嘴。

「對,還有一幫人,這是一股不容小看的勢力……」德島的腰更彎曲了。他作為芙蓉會的首領和國會內有名的鷹派,經常受到別人的敬畏和奉承,今天卻在大場面前變得卑躬屈膝起來。

大場示意叫他續續講下去。

「這幫人屬於對現在的政治腐敗不滿的正義派。他們是為了肅清貪污腐化的政治家而準備起來進行『昭和維新』的志士。當然這些人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但在方法、步驟問題上,這些志同道合的人也開始產生了微妙的分歧。」

「分歧的具體表現在哪裡?」

「對起義的時間和方式開始出現分歧。」

「起義的時間不是定在8月15日了嗎?」

「是的。因為有人認為時機不成熟,所以在青年軍官中產生了對立。說時機不成熟的一派,認為扣押首相和都知事,逼他們向天皇提出內閣總辭職和解散眾議院是過激的行為,現在就發動反對首相的軍事政變是難以成功的。」

「那還有什麼辦法?」

「他們說為了保證武裝起義成功,必須一開始就使行動合法化,所以應等到首相發布治安動員令時再開始行動。這個意見是很有道理的,但要等到發生大災害才有可能實現。激進派則主張不能坐等不知什麼時候才會發生的災害。」

「那麼,多數人的意見是什麼?」

「到目前為止激進派佔優勢。」

「務必使這個計畫成功!我是想讓你來掌握政權。你是一個早晚會取得政權的人物,但是按部就班地等待就太費時間了。我已經老了,不能等了!軍事政變成功後,讓新的國會選你當總理,使日本的面目為之一新。首先是修改憲法,使自衛隊變成日本的國家軍隊。要引進核武器,要擁有航空母艦、核潛艇。軍銜也要和過去的帝國軍隊一樣,叫上尉、中佐、少將等,不要什麼『一尉』、『二校』、『將補』,這種軍銜體現不了軍人的氣概。當然,還要恢複徵兵制,吸收優秀青年入伍,像目前這種拉嫖客似的募兵制是不能保衛國家的。為了這些,需要你儘早當總理。」

說到這裡,大場已陶醉在自己的言談之中,做著把日本變成「大場帝國」的美夢。

「我決不辜負您的期望。」德島裝腔作勢地回答。

立花憲治的不安逐漸增加,民友黨的腐敗和墮落已到了令人無法容忍的地步,而在野黨又無所作為。作為一國的執政黨率先受賄,在他領導下的政治家們也爭先恐後地侵吞國家的財富。有貪污嫌疑的政府高官可以在躲過風頭之後繼續競選,真可謂厚顏無恥。可以說是一群貪污瀆職的傢伙,他們玷污了國會議員的榮譽。自從創立議會政治以來,沒有像今天的政治家們這樣無能、腐敗和墮落。立花就是對這些事情感到失望和憤慨才參與策劃「昭和維新」的計畫。但最近覺得很難繼續和他們合作。

發生分歧是因為激進派提出一個充滿豪言壯語但不切實際的計畫。立花認為用這個粗糙計畫是無法改變一國的政治體制的。那種認為「只要發動起來就會萬事大吉」的人是一廂情願,和當年「二·二六事變」時期的思想完全一樣。

「二·二六」時期是軍人的天下,計畫還比較具體,而這次的計畫一點也沒有考慮到起義後如何收拾殘局的問題。在成功的可能性很小的情況下,即使僥倖搞成,解散了國會,進行了大選,也不一定能產生自衛隊可以左右的新政府。他們準備當自衛隊所推薦的總理候選人和民友黨推薦的候選人不一致時,就根據憲法第六條的規定動用天皇的權力,來強行貫徹自衛隊的意志。這完全是對憲法的曲解。憲法規定的天皇權力是「僅限於有關國事的活動」,禁止介入政治,因此天皇只能根據國會的決定任命內閣總理大臣。天皇參加國事活動完全是一種禮儀和形式,而實際決定權並不在天皇而在政府,這是憲法明確規定的。換句話說,憲法是為了防止一部分人利用天皇的權力來實行獨裁政治。對憲法的基本常識都不懂的人去搞軍事政變,這會有什麼結果呢?

立花對把坦克布置在國會議事堂和警視廳前的示威方案感到驚愕,他們可能以為這是跟蘇聯入侵阿富汗和中南美各國的軍事政變一樣。這種做法勢必會失去國民的支持,歷史已經證明,得不到國民支持的起義是絕對不會成功的,但他們卻認為「行動就是法律」。立花逐漸明白了當初志同道合的人,現在已各有各的想法,他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去搞起義是危險的,但事到如今才提出反對,只能使激進派更加憤怒。立花很焦慮,認為應該想辦法退出來,但感到自己已經陷得太深了。

今天晚上,在上尉、中尉級的「同志會議」上討論了肅清貪官污吏政治家的方案,有些人竟提出要把同洛克希德、格拉曼事件有牽連的政治家統統槍斃的過激主張,與會者也頭腦發熱,不覺得這是過激的行動,反而陶醉在軍事政變的幻想里,不知不覺地把自己打扮成起義的英雄。

立花還有一個擔心的事情,那就是這些人中的宗教色彩越來越濃。自衛隊隊員中有各種宗教信徒,其中對隊內影響最大的一種新興的宗教有很大的發言權。軍事政變如果被宗教勢力所操縱,那就更危險了。宗教是被宗教領袖所控制的團體,是和民主主義理想不相容的。信仰是一種麻醉劑,它使個人的獨立思想從屬和同化於宗教領袖的思想。如果起義是由一群服從於宗教領袖的盲從者和狂熱信徒來執行,其結局將是在納粹德國時所看到的法西斯主義。從高喊「殺盡瀆職的政治家」的同伴們的眼中,立花看到了信徒們狂熱的閃光,他感到不寒而慄。

美代溫柔地迎接了心事重重地回來的立花。她最近的舉止行動很沉著,完全像是立花的「妻子」。她安於現狀,一次也沒有提出過結婚的要求,似乎能在立花身邊侍候就很滿足了。

立花覺得美代很可愛,準備在適當的時機正式娶她為妻,但又怕萬一軍事政變失敗,會給她帶來不幸,所以不敢提出來,只對部隊的人說美代是他的「未婚妻」。

「您回來啦,浴缸的水已經熱好了。」美代像個小姑娘那樣輕快地說道。

「那太謝謝了,正好出了滿身大汗。」立花一面換衣服一面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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