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被拋棄者的野心

幾乎和山名真一為弄清深谷克己托他保管的東西究竟是什麼而把自己關在公共廁所里的同時,餐廳科客房侍者佐佐木信吾正在十六樓的客室里收拾旅客吃剩的飯菜。這房間里住的是一對外國人夫婦,也不知道他們是為什麼點的菜,手推式餐車上的菜肴幾乎沒有動過。

菜送上來還沒過多久,咖啡壺裡的咖啡還十分燙手,銀盤裡的肉也還熱乎乎的。

「放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快把這些盤盤碗碗撤走。」

佐佐木是應了旅客的這一要求前來收拾的。

「畜生,這簡直是糟塌!」

自從懂事那天起,父母親就教育他糟塌食物是一種罪惡。這一桌菜氣派挺足,每一份都在四五千元左右,可這兩個人竟只是為了給廚師和侍者添點麻煩才點的,對此佐佐木感到非常氣憤。

這是花錢買的,吃不吃是顧客的自由。對旅館來說,只要付了錢,其餘什麼都不相干。

既然不打算吃,那當初就不應該訂,這可能是「窮人的想法」。可在為這些菜肴付出了勞動的人看來,這可不是只要付錢就行的問題。既然這裡面有著人類的勞動和時間,那就必然還伴隨著人類的感情。

菜肴是一種作品,這裡面包含著製作者的匠心和心血。佐佐木推著流動餐車進了電梯。這是職工專用電梯,壓縮得不能再壓縮的狹小的空間里充滿著撤下來的菜肴誘人的香味。

佐佐木這時肚子也餓了,他本來就打算收拾完這些「殘羹剩飯」後到食堂去吃飯的。

佐佐木朝餐車上看了一眼。盤子里的肉看上去還挺熱乎鬆軟,配襯在一旁的蔬菜也很新鮮。儘管這些東西可以說連碰都沒有碰過,但既然已經撤了下來,就只能當作殘羹剩飯倒掉!

飯店的從業人員是不能吃顧客吃剩的東西的。店方向職工提供飯菜本來就是為了防止他們吃旅客吃剩的東西。

這些東西雖然名義上被稱為剩飯,可味道卻很不錯,職工一旦吃慣了這種味道,對於飯店向他們提供的「飼料」就會不屑一顧了。

因此職工吃旅客剩下的東西是被嚴厲禁止的。可越是「嚴禁食品」看上越是好吃,不住地誘惑著佐佐木早已空虛了的胃囊。

電梯里只有佐佐木一個人。他終於被誘惑擊敗了。不,與其說是被擊敗了,還不如說是糟塌食物的罪惡感和空腹感結合在了一起。

他叉了一片肉片扔進嘴裡,等不得細嚼就咽了下去。味道實在太好了。

他挑了一塊更大的塞進嘴裡。這時候,電梯的下降速度突然慢了下來,象是要停了。佐佐木正慌慌忙忙想把嘴裡的肉咽下去,電梯間的門刷地開了。

佐佐木朝電梯間外面站著的人一看,嚇得臉色發白,木頭人似地呆住了。

「經理!」

他喊了一聲,再也沒說什麼,剛才那塊肉正哽在食管里。站在他面前的是東京皇家飯店的常務理事,分管營業的經理久高光彥。

在新職工特訓中強調旅客和從業人員身份差別的就是他。也就是說佐佐木的偷吃行為偏偏被最可怕的凶神撞見了。

久高目不轉睛地盯著佐佐木。他走進電梯看了看行車目的地顯示,見「B3」的燈亮著,輕輕點了點頭,按了一下「閉」鍵。看來他也和佐佐木一樣是去地下三樓。

佐侔木覺得卡在胸口的食物的體積正在不斷漲大。電梯又開動了。

「你是客房侍者?」

久高問道,不存一絲善意的視線一動不動地落在佐佐木胸前的名牌上。

「是,是的。」他想這麼回答,可是發不出聲音。堵在食道里的肉簡直使他連呼吸也困難了。他的額頭上沁出了油汗。

「怎麼,哽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久高刻薄地追問道。

「是,」憋了好久的音聲偏偏在這時候發出來了。佐佐木正要改口,「不,不是的」,電梯到終點停住了。

「饞嘴的傢伙!」

久高十分鄙夷地罵了一聲,隨即喊住了正想推著餐車逃出去的佐佐木:「跟我來一下!」

佐佐木此時已成了一頭被捕獲的獵物。他把餐車在電梯門口放好,正要跟久高走,久高用下巴指指命令道:「把這也帶上!」

久高把佐佐木帶進餐廳事務所。各樓客室的訂菜手續集中在這裡辦理。

守在電話機前的幾個開訂單的姑娘慌忙站起身來給久高行禮。

久高神氣十足地點了點頭,在一張空椅子上坐下來,耍弄似地盯著佐佐木:「看來你餓得很哪?」

久高光彥和皇家飯店的創始人前川禮次郎是遠親,從日本的R大學畢業後,他又跑到美國的K大學攻讀旅館專業,一回國就進了東京皇家飯店。

由於有前川的關係,他一進來就弄了個科長的位子,這幾年來通過客室營業部長這塊跳板,如今已當上了常務理事兼分管營業的經理。

分管營業的經理手裡掌著飯店的經營實權。他才三十幾歲,能夠爬到這樣的地位固然有著身為前川家族一員的身份因素,但主要還是因為他生來就具有敏銳的經營感覺和超過前川禮次郎的辣腕。

現任總經理是禮次郎的長子前川明義,可自己已退歸林下的禮次郎對這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兒子並不十分信任,把皇家飯店的經營實權統統交給了久高。

職工們也把現任總經理看成是個機器人,覺得久高才是實質上的總經理。只是因為久高為人貪婪冷酷,人們對他極為反感。回國時他從美國帶回來一個年輕的妻子,回來不到一年就離了婚,以後一直過著獨身生活。

據人們暗底下傳說,他和銀座的幾個酒吧女招待訂了「契約」,輪流處理自己的性要求。這事是真是假誰也說不上。

總之,因為沒有家小,他把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他常常假冒旅客給飯店的各服務台打電話,看職工的接客態度如何。他冒充的還不是一般的旅客,而是那種態度粗暴一味胡攪蠻纏的剌兒頭。服務台上的人如果一時不辨真偽和他吵了起來,便立即被會當作「態度惡劣」的標本當眾訓斥一通。

因此人們在暗地裡稱他為「特高」(秘密警察),對他十分懼怕。

現在盯著佐佐木的眼睛裡正閃露著這個「特高」捕到獵物時殘忍而喜悅的光。

「真對不起。」佐佐木除了謝罪無話可說。揀點旅客剩下的東西吃吃的事誰都有,反正是要倒掉的,吃了也不會給飯店帶來什麼損失。

可這畢竟是犯禁行為,若是換了別人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去了,倒霉的是偏偏碰上了久高。

「我並沒有要你認錯嘛,我只是在問你肚子真的那麼餓嗎。」

從這故作溫和的聲音里可以預感到這一場風暴小不了。

「我到現在還沒吃飯,所以……」

「是嗎?唔,那倒也挺可憐的。作為一個經理竟讓他的手下人餓到這種程度是很對不起的。不過我可不希望你們去干偷吃殘羹剩菜這樣的下流勾當。」

「我想,這麼好的東西白白扔了也怪可惜的,所以就吃了一點……」

「白白扔了可惜?」

久高的眼睛裡射出一股暗光。佐佐木如果再服服貼貼地賠上幾個不是,事情也許就過去了,這幾句反駁給他惹下了大禍。聽了佐佐木的話,久高覺得彷彿被一條無足輕重的小蟲猛地刺了一下。

「是嗎,你說倒掉可惜?」久高的神色里透出了殘虐成性的喑影。

「聽著,把那餐車推過來!」

久高用下巴指指佐佐木放在餐廳事務所門口的服務車。

「……?」佐佐木猜不透久高的意思,抬起困惑的眼晴。久高已經耐不住了,站起來走到服務車旁拿來一隻銀盤。這正好是佐佐木剛才吃過的那盤。

「你還餓嗎?」

「不,不餓了。」

「不用客氣,憑你這麼年輕,再吃多少都吃得下。」久高用刀割下一片肉放進嘴裡。

佐佐木這下可傻了眼,莫名其妙地看著久高。這個剛才還親口說過吃剩菜下流的人居然當著部下的面把旅客吃剩的東西放進嘴裡。

「唔,你說得對,這麼好吃的東西扔了確實可惜。」久高嘴巴一動一動地說。

嚼了一會兒以後,他把嘴裡的東西呸的一聲吐在一隻咖啡杯托盤上。

「太好吃了。怎麼樣,你也來一口吧?」

久高把自己吐出來的肉片遞到佐佐木跟前。肉已被嚼得成了一垛不可名狀的污物,粘粘乎乎地躺在托盤上。

佐佐木的臉刷地白了。

「怎麼樣,你不是餓了嗎?不用客氣,把它吃下去。這次我已經替你嚼爛了,免得你卡在喉嚨里。」

久高生來有些好施虐淫,而且尤其喜歡在心理上折磨人,因此常常搞些冒充旅客打電話的把戲,得了個「特高」的外號。

「你還客氣什麼?這是我准許的。這次可不是什麼偷吃,是個堂堂正正大飽口福的好機會!」

佐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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