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6

看不見的蓓蕾

看不見的蓓蕾,無限的,掩蔽得很好的,

在冰雪底下,在黑暗之中,在每一平方或立方英寸裡面,

幼芽狀的,精緻的,飾著柔嫩的花邊,極其微小,還沒有誕生,

像子宮裡的胎嬰,潛伏著,包封著,很嚴實,正在睡眠;

它們成十億地,成千兆地,正在等待,

(在地球上,在海洋里,在宇宙中,在諸天的星星間,)

緩緩地推進,可靠地向前,永遠在形成,

而且有更多的在後面等著,愈來愈多,永遠永遠。

再見了,我的幻想!

再見了,我的幻想!

別了,親愛的伴侶,我的情人!

我就要離開,但不知走向何方,

或者會遇到什麼命運,或者我還能不能再看到你,

所以再見了,我的幻想。

讓我回頭看一會吧,——這是我最後的一次;

我心裡那時鐘的滴答聲更緩慢、更微弱了,

退場,天黑,心跳也即將停止。

我們在一起生活、享樂和彼此愛撫,已那麼久長;

多愜意呀!——可現在要分離——再見了,我的幻想。

不過,別讓我太匆忙吧,

我們的確長期在一起居住,睡覺,彼此滲透,的確混為一體了;

那麼,我們要死就一起死(是的,我們會保持一體,)如果我

們上哪兒去,我們將一塊走,去迎接可能發生的一切,

也許我們的境遇會好一些,快活一些,並且學到點東西,

也許是你自己在把我引向真實的歌唱,(誰知道呢?)

也許是你在真正把那臨死的門扭開,轉過身來——所以最後說

一聲,

再見了——你好!我的幻想。

老年的回聲

一個遺囑執行人一八九一年在日記中的記錄

今天我對華爾特·惠特曼說:「儘管你已經將《草葉集》作了

最後的潤怖,用你的告別結束了它,可是你還能繼續活一

兩年,並且再寫一些詩。問題是到時候你將怎樣處理這些

詩作,並確定它們在這部詩集中的地位?」「對它們的處

理嗎?我並不是沒有準備——我甚至已經考慮了那種突然

事件——我還保留著一個標題:『老年的回聲』——這與

其說適用於某些事物,還不如說適用於事物的回聲,一種

迴響,一種再生草。」「你進行這一工作時從各次版本中

陸續丟下了不少的東西,這些足可以編成一卷。到一定時

候世界上會有人要求將它們編在一起的。」「你這樣想

嗎?」「確實。難道你禁止這樣辦?」「我怎麼會呢——

怎能那樣呢?只要你可能參與這種事,我授予你一個指

令:凡是可以加進《草葉集》的東西都必須是補充性的,

以保證這本書如我遺留下來時那樣的完整性,讓它們從我

結束的地方接續下去,並且一定要劃一條不容混淆的、一

划到底的、不能塗掉的分界線,終舊有一天,世界會憑它

自己高興來對待這本書的。我決意要止世界懂得我自己所

高興做的事。」

華爾特·惠特曼生前寫過這樣一條親筆注釋:「我的想法是要

收集一部分散文和詩篇——大部分是短小或略微短小些

的,但也包括少數比較長的——那些訴諸善意和內心的—

—也不排除某些悲愴之作——但是不要那些病態的東

西。」

不容懷疑,結束「老年的回聲」的詩篇《哥倫布的一個思想》,

是華爾特·惠特曼的最後一篇用心之作,寫作時間是1891

年12 月。

自由而輕鬆地飛翔

我沒有怎麼努力去學小鳥婉轉歌唱,

我倒醉心於高飛,在寥闊的太空盤旋、來往,

那鷹隼,那海鷗,遠比金絲雀或模仿鳥更使我著迷,

我並不覺得要悅耳地鳴囀,無論那多麼悠揚,

我只希望自由地飛呀,飛得愉快、輕鬆,而又豪放。

然後一定會理解

在柔和中,在睏倦中,在開花期,在成長期,

你的眼睛、耳朵,你全部的感官——你那最高級的屬性——那

長於審美的一切,

一定會醒來,充實——然後一定會理解!

那少數已知的點滴

關於英雄,歷史,重大的事件,建築,神話,詩歌,

那少數已知的點滴必須代表未知的海洋,

在這美麗的人煙稠密的地球上,這裡那裡有個小小的標本被記

錄了,

希臘人和羅馬人的一點點,少數希伯來人的歌曲,少量的像從

墳墓、從埃及發掘出來的死亡的氣色——

比起悠久豐富的對於古代的回顧,它們算得了什麼?

一個永遠領先的思想

一個永遠領先的思想——

想著在世界這艘神聖的船中,毅然面對時間和空間,

地球上所有的人民在一起航行,沿著同一條航線,駛向同一個

終點。

在一切的背後

在一切的背後,始終堅定而筆直地,

大膽地,在急流中——在不可抗拒的誓死挺進中,

屹立著一個舵手——他神采飛揚,才高而氣壯。

給新娘的一個吻

(1874 年5 月21 日,內麗·格蘭特的婚禮。)

神聖的,愉快的,無可否認地,

連同來自西部和東部的祝福,

以及北方和南方的賀禮,

今天的確有千萬顆心和千萬隻手,

將無限的愛和千萬聲衷心的祈禱通過我傳遞;

——那條庇護你的臂膀還是那麼溫柔而忠實!

好風永遠吹送著那載著你航行的船隻!

白天陽光和煦,夜晚星月交輝,照耀著你!

親愛的姑娘喲——通過我的還有者式的特殊慶典,

通過我,致以對於新世界說來是古老又古老的婚禮賀辭:

青春與健康喲!美妙的密蘇里玫瑰喲!漂亮的新娘喲!

今天請以你那紅潤的雙頰,你那嘴唇,

來接受這民族的鐘愛的一吻。

不,不要把今天公布的恥辱告訴我

(1873 年冬,國會開會時)

不,不要把今天公布的恥辱告訴我,

不要閱讀今天那滿載消息的報紙,

那些無情的報道還在烙印著一個又一個的前額,

一樁又一樁犯罪的新聞紛紛問世。

今天不要給我講那個故事,

由它去吧——不要理睬那白色的國會大廈,

遠離這些脹得圓圓的、裝飾著塑像的屋頂,遠遠地,

更多無窮的、歡樂的、生機盎然的幻象在升起,沒有發表,也

沒有傳遞。

憑你們所有悄悄的方式,不分南北,你們平等的各州,你們誠

實的農場,

你們的上百萬東部或西部、城市或鄉村的不可計數的魁偉健康

的生命,

你們的沉默寡言、沒有意識到本身美德的母親,姐妹,妻子,

你們許許多多不貧也不富的家庭,在夢幻中升起——(甚至你

們的出色的貧窮,)

你們那自我修養的永無止境的操守、自我剋制、美德,

你們那膽小而堅定的、內在的、深厚無窮的根柢,你們那受賜

於天的如光明一樣實在而又平靜的福惠,

(投身於這些之中,像一個果敢的潛泳者沉落到深幽的海底,)

這些,這些我今天默默細想——我摒棄旁的一切,只默記這些,

今天要給這些以公眾的注意。

補充的時刻

清醒的、隨便的、疏忽的時刻,

清醒的、安適的、告終的時刻,

經過我生命中如印度夏天般繁茂的時期之後,

離開了書本——離開了藝術——功課已學完,

不再理會了,撫慰著、洗浴著、融合著一切——那清明而有吸

引力的一切,

有時是整個的白天黑夜——在戶外,

有時是田野、季節、昆蟲、樹木——雨水和冰雪,

那兒野蜂嗡嗡地飛掠著,

或者八月的毛蕊花在生長,或冬天的雪片在降落,

或者星辰在天空旋轉——那靜靜的太陽和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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