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自身的氣息

箱守正吾初中一畢業就從鄉下到東京找工作來了。他現在就職於東京一家便利連鎖店,上班地點在目黑區私營鐵路車站的附近。

因是24小時營業,所以經常工作到深夜,正吾對此苦不堪言。以前他是日出而起,日落而寢,習慣了鄉下單純明快的生活,可這24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對他來說不啻是一種觀念衝擊。來此店的各種各樣的顧客也令他驚愕不已。

經常在電視中拋頭露面的名人也不時光臨此店,原以為是高不可攀的上層人物,可他們也在這店裡購買蘿蔔、胡蘿蔔、雞蛋等等,令人感到他們也是血肉之軀,也有一種人間親情。

有僅購買衛生紙的人,有專買狗食的人,有把這裡誤以為書店而站在書架旁翻閱雜誌的人,有夫妻購物結賬時連兩分錢也要分開付的人,如此等等,在正吾老家絕對見不到的稀奇人古怪人,在東京都卻是普通人正常人。

店內禁止牽帶寵物,但夜晚好多顧客都帶寵物來。到了深夜,店裡對帶寵物進來的人也不大過問。

將近初中畢業時,正吾就強烈希望到東京工作。母親勸他就在當地找份工作算了,可他無論如何都想到東京去。

他最大的理由是尋找父親。他父親4年前到東京去打工掙錢,現在音訊皆無。當時父親覺得呆在山溝里只有死路一條,便為探求人生的新途徑去了東京。

最初的半年還來封信,但以後便失去了消息,現在不知他是死是活。

雖然一直想到東京去尋找,可不知他在東京什麼地方。父親離開家時還給正在讀小學的正吾許願:回家時一定送他一件遊戲機。

正吾不但至今沒得到遊戲機,而且連父親的下落也不知道。他想,如果到了東京,說不定哪天在街上就會遇到父親哩!母親好像已不再想這些了,可正吾卻打算找到父親後,一起回到母親身邊。

「他要想回來,就會寫張明信片、打個電話什麼的,可他一直不給家裡聯繫,肯定是不想回家。」雖然母親這麼說,可正吾仍認為父親是想回家的,只是身陷回不來的困境而已。如果真是那種情況,自己更應該把父親從泥坑中拯救出來。

正吾認為,只要在東京,就有機會遇到父親,所以他非得到東京工作不可。可他來到東京置身於現實之中後,發覺當初也許能遇到父親的想法過於天真了。

這裡是人的海洋。大量的人摩肩接踵,但每個人只不過是浮在波浪上的一個泡沫而已,而且這泡沫一直在流動,永不靜止。

在這幾個月中,光正吾工作的這家便利店就有4人辭職,其中還有一位當初一起來的同鄉,這著實給他一種打擊。

那位老鄉說到「收入更合算」的其他上夜班的公司去了,而正吾此前一直認為不能按合算不合算來選擇工作,儘管那老鄉多次勸他一起去投奔新公司,可他仍舊留了下來。不過,他的內心也有所動搖。

為雙腳踏在東京的土地上後,真不知自己被運到了哪裡,這種心情一直縈繞在正吾心頭,甚至懷疑東京能不能接納他。

聽說彙集在原宿、六本木(東京地名,以時髦青年常匯於此而聞名)的打扮入時的青年也大都來自地方。為了能得到東京已將自己容納的自我滿足,他們才來到東京,穿上了最時髦的服裝。

如海如潮的人群淹沒了東京,但其大半並不能容入到東京中去。持此念者亦給人一種錯誤,其實他們僅僅暫時「身在」東京而已。

數月的東京生活使他懂得了以上道理,這也多虧了能在便利店工作,因為店裡的顧客有一大半沒被東京所容納。他們都在深更半夜才到店裡購買生活必需品。當然,作為賣主的正吾也沒在東京紮下根。

正吾的店裡常有計程車司機光顧。他們總是在櫃檯的一角喝杯咖啡稍事休息。他們是東京這片汪洋大海中的漂流者。

正吾慢慢地同那些司機熟悉起來,並從他們在櫃檯旁交談的話語中了解到了東京的一些側面。

「那天我拉了從情人旅館出來的一對男女,男的給女的1萬日元後中途便下車了,那女的馬上對我說:開到車站去。她乘電車回家,會省下這計程車費呀!」

「上個禮拜六的夜晚,有一對情侶上車後就給我1萬日元,說30分鐘後就下車,並講他想把這計程車當做旅館。」

「我呀,差一點當成小偷的搭檔啦!那天夜裡我開車在一個公寓前被叫停,他們搬來了好多行李。我覺得不對頭,就在派出所前停了下來。車上的人拔腿就跑,後來我和警察一起將他們全部逮住。」

「還有在車上臨產的呢!」

「前幾天的一個雨夜,我穿過青山墓地時,路旁有個女子叫停後上了車。可是,她一坐下,身子就像捆綁住似的僵硬起來,我也看不清她的臉。開了一會兒,我感到後面有動靜,原來是那女的身子在動,朝她座位一瞅,哎呀,濕了一大片!」

「別說了別說了!聽你這麼一說,我以後都不敢路過那裡了。」

「常言道:如果拉上幽靈,它會保佑我們不出交通事故的。」

「提到年輕女子,前幾天夜裡我也拉上一位。她上車就說要到一個漂亮的地方去『哪裡都行。我覺得她有點反常』就問她有什麼事,原來是她失戀了,想自殺。我聽後便勸她不要這樣,好說歹說總算使她改變了主意,可是,那天的營業額可慘嘍!」

「我們是人生之河的艄公,成天載人過河。等我們上岸了,才感到疲勞。」

「上岸後就不是艄公啦!」

一聽他們談天說地,就好像能感覺到東京這個碩大無比的都市的胎動。

他們當中有位年齡較大的,名叫吉原,就是說「計程車司機是艄公」的那位,他的公司位於正吾住的公寓附近。當他送車與正吾下班相一致時,常常讓正吾乘坐他的車。

那天晚上顧客特別多,本應11點鐘下班,可到了凌晨1點才得以脫身。正巧吉原路過這裡,便叫了一聲:「箱守,你要回家的話我可以送你。」

「經常沾光,不好意思。」正吾客氣地說道,但吉原仍誠心相邀:「反正我得回公司,對我來說,你上不上車都是一回事。」

因要走到公寓還有一段路程,所以正吾就上了他的車。

「習慣東京生活了嗎?」吉原讓正吾坐在助手席上後,問道。

「沒有。我呀,就是去不掉鄉下人的土氣。」

「不要硬把鄉下人的氣息去掉,還是保留下來好哇!最近不是有人常說嗎?能證明自己存在的叫做什麼自己的味。」

「是自身的氣息吧?」

「對對,因為沒有自身的氣息,所以東京人都是一個樣。我喜愛東京,但討厭失去自身的氣息的東京人。對了,老爺子有信兒了沒有?」

為了尋找父親,箱守把父親失蹤的事告訴了活動範圍大的吉原他們。

「沒有。」

「托托電視台吧!」

「我到電視台去了,可希望播放的人太多,得按順序來。再說,電視台對我父親這類事好像不大感興趣。」

「是呀。電視台的尋人啟示之類大都是同女人一起私奔的,或者因第三者插足而離家出走的。哎,你不要泄氣,繼續找!我們也盡心協助。」

「謝謝。」

吉原的車子開到交叉路口,因為正值綠色信號,所以仍往前行。這時,有一輛進口車從對面突然大拐彎,因駕駛魯莽,吉原無法提防,連剎車的機會都沒有。兩輛車如同接吻一樣碰在了一起。顯然,責任在大轉彎的司機一方。

然而,這大轉彎的汽車車窗里伸出一位年輕人的頭來,張口就罵:「混蛋,小心點!」周圍有好幾輛計程車在場,一般來說,遇到這種情況開計程車的都十分團結。不一會兒,從幾輛計程車中走下的司機便圍成了一團。

「你還叫什麼?這明明是你的錯呀!」

「是你碰了別人,混蛋!」

「下來,臭小子!」

在吉原反駁之前,開計程車的同伴便圍住對方的車子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責起來。

對方是進口高級轎車,助手席上坐著位年輕女子,這似乎也引起了計程車司機的反感。

被眾多的計程車司機圍住,這大轉彎的車子里的年輕人顯得有些膽怯了。他薄嘴唇、瘦長臉,還有點學生氣。

為了抑制住自己的恐懼心理,他聳了聳肩,說道:「你們知道老子是誰嗎?」

這種虛張聲勢的詢問惹怒了周圍的幾位司機,正當他們要把年輕人拉下來痛打一頓時,巡邏警車開過來了。

幸而兩車沒有什麼損壞,人身也安然無恙,但是,肇事者的年輕人實在盛氣凌人,給處理這事的警官留下了惡劣印象。

肇事者名叫大門勝明,23歲,同車的女子是其女友。雖然他自己是個無名小輩,但其父卻大名鼎鼎——執政黨民友黨幹事長大門誠造。黨內外人士無不知曉,這大門誠造是現任總理長岡知成的得力幹將,是新領導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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