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流浪漢之死

兩年後的3月13日深夜,位於新宿歌舞伎町一角的遊戲中心有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在悄悄地商議著什麼。大概是時間太晚的緣故,店裡已沒有幾個客人了。店內備有各種電子遊戲為主的老虎機、激光打靶、潛水艇遊戲、水槍、電動賽馬等設施。

少年們一副筋疲力盡的神情。他們舉止流氣,打扮如同阿飛,但臉蛋卻還保持著孩子相。

「真沒勁!」一個燙髮頭的少年打了個大哈欠,說道。他披著一件花哨的茄克衫。

「太無聊了,如果世界再回到戰爭年代,那多好玩!」隨聲應和的是留著大背頭的少年。

「戰爭?要是打起來,我們就能砰砰砰地開槍殺人啦!可現在只能在遊戲機里玩這套把戲,沒勁!」

第三位少年不滿地嘟噥道。他燙著捲髮,上面罩著紫髮網,戴副深色太陽鏡,即所謂的墨鏡,45度角前傾地掛在鼻樑上。也不知他們三人下的什麼詛咒,左耳垂上都貼有銀色的紙片。

他們三人都穿著肥大的筒褲。

「電子遊戲機是小崽子玩的,我們不能永遠玩下去呀!」那位披綉鍛茄克的燙髮頭說道。看樣子,他是這三人中的頭兒。論個頭他最大,說話也略帶大人腔。

「難道我們是小崽子嗎?」大背頭不服地說。

「說我們是,也沒辦法。」捲髮自嘲地笑道。當他向上瞅時,可透過墨鏡窺到他的綠豆小眼。

「我們不能永遠玩這個吧!」燙髮頭說。

「那你說該怎麼玩呢?」大背頭問道。

「逮個女的輪姦吧!」捲髮提議。

「別提那些玩過的主意。其實,我最近想出了一個新主意。」燙髮頭盯著另外兩人的臉,像似在說:你們想想!

「你說考慮好了,那可是什麼主意?」

「我們先約好,絕不能對別人說。」

「我保證。」

當引起他們二人的興趣時,燙髮頭說:「開殺戒!」

「開殺戒?」

「是的,動真格的!」

「你說開殺戒,可殺什麼呢?」

「我已定好,殺人。」

「人?是人類的『人』嗎?」

「瞎扯淡!世界上還有不是人類的人嗎?」

「可是,要殺個真人……」

「正因為是殺真人,所以才過癮。你們在遊戲機中不管怎麼殺,到頭來仍是遊戲一場。那種遊戲是小崽子們玩的,所以我們要殺真人。」

「但是,如果把我們逮住了,會判死刑的吧?」

「混蛋!我們不能不讓他們逮住嗎?就是萬一被逮住,因為我們都是未成年,所以絕對不會判死刑。怎麼,不敢殺啦?」燙髮頭煽動性地瞥了瞥二位夥伴的臉色。

「可我們殺誰呢?」大背頭壯著膽子問道,但聲音有些沙啞。

「殺那些成天躺在新宿車站的無賴。東口地下道不是經常有幾個人躺在那裡嗎?就殺他們。清除掉他們,地下街就乾淨了,這是件讓人開心的好事。他們是社會渣滓,死了一兩個也沒有人管。」說話的時候,燙髮頭的目光就像兇器一樣令人膽寒。

「真幹嗎?」二人的聲音略微顫抖。

「真干。我哪有閑情在這裡哄你們玩呢!你們不想干也可以,我一個人干。但是,你們既然聽到了,就是共犯。我要是被逮住了,就說出你們的名字。」

被頭兒這麼一威脅,二人的腮幫子都有些哆嗦了。

「我給你們挑明,休想半途而廢!」

「當然,我們決不中途打退堂鼓。」二人抖了抖肩。

「果然不出所料,你們還有點膽量。」

「話說回來,那些無賴都是三五成群的,我們殺不了那麼多呀!」大背頭抖出了具有反對因素的話來,大概仍想制止這個計畫。

「我們要瞅准單個的傢伙,無賴中也有獨行狼。不,不是狼,是走散的狗。我們要找無賴群不要的傢伙,逮住一個幹掉。」

燙髮頭不費吹灰之力就扳倒了反對意見。為了打破大背頭和捲毛頭的沉默,他又繼續鼓動說:

「你們若是個男人,就干他一場。要想成為真正的男子漢,就殺一個真人試試!沒關係,這與殺貓宰狗一個樣,不要把他當做人,那些傢伙是社會渣滓,不是人!」

他根本意識不到正是自己喪失了人性。

箱守寅吉在歌舞伎町附近的飲食街後面溜達,不知不覺來到了大久保一丁目的公園裡。他雙手抱著撿來的剩飯剩啤酒。雖然天氣仍冷,但已不像嚴冬那麼寒峭了。

他的全部財產就是從老家出來時提著的旅行包、睡覺用的紙箱和撿來的一把傘。

到東京後,他就去那個建築工人集體宿舍尋找老鄉,可老鄉已經離開了那裡。

他過起了漂泊生活,終於在山谷這個地方找到了工作,那是在臨時工中最下等的挖地基的活計。

每天就像鼴鼠一樣挖坑掏洞,介紹人還要從好不容易掙到的四千多日元(當時的日工資)抽出三五百元的提成。其餘的錢就是繳房費和伙食費,手頭也就所剩無幾了,根本沒有向家裡匯款的餘地。所吃的全是麵條米飯,有時為了解除繁重勞動所帶來的疲勞以及遠離家人的寂寞,不得不喝一杯廉價的燒酒。

但是,即使這種工作也不是每天都能找到。從一大早他就佇立在臨時工頭經過的路上翹首以待,只有在運氣好的情況下才能找份活干。

放在集體宿舍的惟一財產——旅行包被別人偷走了,那裡面裝著他僅有的一點錢。他責問宿舍老闆,可對方說這裡是自己的東西自己管理,根本不理箱守這個碴。沒多久,住宿費也沒有了,雖然想打道回府,但卻沒有盤纏。

一年後,箱守想一點一點地靠近老家,便來到了新宿。這裡是他來東京時首次步入的街道,對他來說,這裡就是東京的門廳。

這是條奇妙的街道。山谷是社會上的零落人三三兩兩碰頭的地方,而新宿則是人間的「雜燴鍋」。山谷被清一色的臨時工搞得烏煙瘴氣,而在新宿,臨時工和流浪者只不過是構成那條街的「一個階層」。

他們雖然絕對不能成為街道的主角,但這條街卻能確保他們的起居場所。總之,新宿沒有主角。在這裡,常住居民、僅在白天或僅在晚上的投宿者、以及單純的移動者均一律平等。

所以,箱守把這裡當做了他的根據地。飲食街有豐富的食品,除去從捲簾鐵門落下的深夜到清晨4點這段時間,只要一進車站,便可遮風避雨。東口彙集著50名左右的流浪漢,但流動性大,沒有形成固定的群體。

正因為如此,才令人樂不思蜀。箱守在過流浪生活期間,很快便習慣了這裡的一切。家鄉的往事、親人的生活猶如遙遠的過去,在他的頭腦中日漸淡薄。

毫無野心、消除了一切慾望,不承擔任何責任,從這點來看,世上沒有比流浪者再輕鬆得意的了。想睡就睡、想起就起,餓了就去找剩飯。

他們不屬於任何單位。不屬於鄉鎮,不屬於公司,甚至不屬於國家。他們僅僅寄生於社會。雖然他們寄生於世,但沒給任何人添加麻煩。他們靠這豐富社會的殘羹剩飯而生存。

同往昔的「乞丐」不同,如今的流浪者並不那麼寒磣。手提全部家當,只不過比平常人臟點罷了。來到新宿不久,箱守就意外地與人重逢了。

「這不是大叔嗎?」在歌舞伎町后街,突然有幾位年輕女子叫他,回頭一看,但見一位濃妝艷抹、花枝招展的20歲左右的年輕姑娘站在眼前。她一副風塵女子打扮,但臉蛋上還殘留著純真。面龐是有點印象,但就想不起來是誰。

「大叔,是我呀。我們從松本一起上的火車,對吧?」

這麼一說,箱守終於想起來了。

「啊,那時……」

「大叔,你現在在新宿?」來東京時鄰座的少女,現在完全變成了都會女郎,她正望著箱守。她的衣著和化妝都說明到東京以後她過著富裕生活。

「嗯,是啊!」箱守突然對自己的潦倒相感到羞愧起來。只有在沒有一位熟人才能過的流浪生活,竟被一位「熟人」盡收眼底,一種平常人愛面子的心情又復甦了。

「我呀,在這附近的一傢俱樂部工作。萬沒想到在這地方碰到大叔。好哇,只要身體好,比什麼都好!」

她從箱守的衣著打扮也覺察出了大概,所以話語並不深入。此時,她才第一次通報了自己的姓名——「岩佐夕子」。

此後,二人經常在街頭相見。夕子在這附近的幽會俱樂部上班,箱守也明白這幽會俱樂部是搞什麼名堂的。怎麼說呢?一個女子為了在都會生存,能出賣的只有自己的身體。

夕子時常請他吃湯麵,其間夕子會流露出自己的一些生活情況。

「幹了這個行當,才知道天下男人都一樣啊!」

「都怎麼樣?」

「都渴望溫柔。」

「渴望女人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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