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一章 蒼狼再現

一陣風吹過無邊無際的大草原。草原蒼茫,在無邊穹窿下鋪向遠方。陽光如刀,刺著人的肌膚。從茫茫原野的盡頭吹來的風中,夾雜著稜角鋒利的沙子。

時間在這裡似乎已經停止。不管走上幾天,放眼望去依舊是茫茫的大草原和延綿的山脈,有如大海無邊無際,廣袤而又單調:不管趕著牛馬羊群走上幾日,都像恍如夢境,無聊而且沒有任何變化。

環顧四望,茫茫原野的盡頭,不是巍峨的岩石峭壁,便是不毛的大漠、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這塊被圍在中央的茫茫大草原,一年中最為豐饒的季節乃是轉瞬即逝的仲夏。

就在這個大草原上,有一條斡難河緩緩流過。這一天,在斡難河的河畔,一個年輕人正在興緻勃勃地狩獵。他長得瘦削精幹,黝黑的皮膚就像經過了風吹日晒的皮革一樣光滑,渾身肌肉兇狠地緊繃著。

他是這片草原上的居民,蒙古孛兒只斤部的首領也速該·把阿禿兒。把阿禿兒乃是草原上的人獻給勇士的稱號。

也速該原是旁系,但是在嫡系忽圖剌汗死後,他在乞顏部和尼倫部(一般認為,乞顏部為蒙古尼倫部一支。此處疑為作者有誤)的推舉下當上了部落的首領。

年紀輕輕便被推舉為蒙古各部族長的也速該非常勇猛。他素來喜歡打獵,這一天,他又帶著幾個部下,來到了斡難河河畔。

河畔丘陵上的榆樹林里有松雞的巢。松雞是老鷹喜歡的獵物。也速該興緻勃勃地在大草原上打獵。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他已經到達草原的盡頭。太陽開始泛紅,就要落山了,也速該於是喚回了自己的獵鷹。天黑之後,獵物便會歸巢,老鷹便無用武之地了。

今天的獵物不少,馬鞍上拴著五隻松雞。也速該對自己的收穫頗為滿足。

也速該住的蒙古包在不兒罕山的山麓。歸家途中,他和一輛黑漆篷車擦身而過。一個年輕人率領著幾名隨從護衛在蓬車周圍。在與篷車擦身而過的時候,也速該往車中瞥了一眼,頓時瞪大了眼睛,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他看見車中坐著一位比自己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漂亮的女子。因常年受強烈陽光的照射和夾雜著沙棟的狂風吹打,蒙古的女人大多膚色黝黑黃褐,也速該從來沒有見過像蓬車中這個女子一樣白晳的皮膚。她的眼睛修長而有神,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篷車過去之後,也速該依然茫然呆立。

我要娶這樣的女人做妻子!當心頭升起這種念頭時,他手上的弓箭和盾便開始蠢蠢欲動了。對於勇敢的蒙古男子來說,女人是從敵人手中奪取的戰利品。

但是,自己僅僅帶了幾個打獵的隨從,對方的蓬車卻擁有堅實的護衛。如果僅是一戰了事,光憑著自己也能夠戰勝對方,他有這樣的自信。但是,如果在與馬車護衛作戰的時候,車中的女子趁機逃掉便不妙了。於是,也速該立即回到了自己的部落,叫上哥哥捏昆太石和弟弟答里台斡勒赤斤,朝著篷車前進的方向追去。

坐在篷車裡的乃是弘吉剌部的一支斡勒忽訥兀惕部的女子訶額侖,而駕馭篷車的是蔑兒乞部一個叫也客赤列都的年輕人。今天是他迎娶訶額侖的日子,他現在就要把訶額侖帶回部落。

也客赤列都見追來的三人中最前面那人便是剛才和自己的篷車擦身而過的精瘦男子,便知他們不懷好意,於是加快了速度。但是篷車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戰馬,很快,三匹駿馬便追了上來。

也客赤列都的隨從轉身試圖阻止他們,但是三兄弟都是久經沙場之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也客赤列都的隨從砍倒在地,然後逼近篷車。

「那些人兇殘成性,你一個人無論如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要是和他們硬拼只會丟了性命。他們的目標在我,你不要管我,趕快逃命吧。」訶額侖對也客赤列都說道。

「這是什麼話?雖說你今天剛過門,但終究是我的妻子。哪有撇下妻子獨自逃命的道理?即便是拼了命,我也要保護你。」

也客赤列都怒眼圓睜,雖然明知自己不是來犯者的對手,但是他已經決定和對方拚死一戰。

「你要是死了,我們就真的沒有希望了。只要你活著,說不定哪一天還能把我奪回去。而且,你還可以娶其他女人。如果今日一別是我們的永訣,那麼你就讓再娶的妻子改用我的名字,像愛我一樣愛她吧。把我這件內衫拿去,不要忘記我。希望你能夠時而聞聞衣衫的氣味,想起我。」

河額侖脫下內衫,遞給也客赤列都,再次催促他趕快逃走。

二人一直很相愛,如今有情人終成眷屬,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他們竟然會在歸家途中遭到也速該的襲擊。

也速該勢力強大,二人都知道,今日一別,將永無再見之日。想及此,二人頓覺肝腸寸斷。

「訶額侖,你要保重身體,好好活著。只要我還活著,便會尋找機會把你救回來。」

也客赤列都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和訶額侖訣別。

「只要我還活著,便等你來接我。」

但是,夫妻二人此生再也沒有見過面。

如果此時的也客赤列都和訶額侖沒有遭遇也速該的襲擊而幸福地生活下去,一位震撼世界並且改變了世界史的蓋世大英雄也許便不會誕生。

「別讓他們跑了!要是讓他們跑了,肯定會來報復。」

也速該丟下篷車,和兩個兄弟一起追趕逃跑的也客赤列都。

三人翻越了七座丘陵,但是最終沒有趕上,畢竟也客赤列都的坐騎是他的部落中最好的駿馬。

「這傢伙跑得還真快。不要再追了。」

也速該擔心過於靠近也客赤列都的部落,反而可能遭到伏擊,於是勒住韁繩,回到訶額侖的篷車旁。

訶額侖得知也客赤列都已經安全逃脫,鬆了一口氣,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也客赤列都,我的夫君,從未受苦挨餓的你現在應該怎麼辦呢?你把自己的心分成了兩半,一半留給了我,一半留給了自己,你是怎樣才得以逃脫的呢?」她悲嘆道。

也速該的弟弟答里台斡勒赤斤見她如此傷心,於是安慰道:

「你心愛的人已經越過了幾座山丘,你為之流淚的人已經渡過了幾條河流。不管如何悲傷難過,他都再也看不到你,即便要追,也不知道路。你如此傷心流淚,只能讓對方心裡更加難受痛苦。快擦乾眼淚吧。」

河額侖聽答里台斡勒赤斤如此說,只得擦掉了眼淚,尋思總有一天我要掌控孛兒只斤家族,為丈夫報仇。

就這樣,訶額侖被也速該劫掠,成了他的妻子。也速該非常喜歡訶額侖,讓她做了第一夫人。

一年之後,在斡難河上游右岸迭里溫·孛勒答黑之地,也速該的蒙古包中,訶額侖為他生下了一個男孩。

也速該的營帳位於被蒙古人尊為靈山的不兒罕山山麓、斡難河河畔。斡難河由此發源,向東奔流。這裡西接克烈部的牧地,也速該一家便住在此蒙古族領地最前方的邊境上。

這個嬰兒的右手握著一塊凝血。據此時的蒙古諺語說,這孩子長著一副「眼中有火,臉上有光」的吉相。

是為一一六二年的秋天。

也速該見嬰兒長相非凡,大喜。

「此子肯定是我們的先祖不兒罕山中的蒼狼再世,將來必能成為統率我蒙古各部的偉大首領。」

據蒙古族的傳說,蒼狼和蒼狼的妻子白鹿乃是他們的祖先。根據蒙古族的習慣,新生的嬰兒應該以母親最近遭遇的事件或者引起她興趣的人物的名字命名。

嬰兒出生時,正好是也速該擊退來襲的塔塔兒凱旋歸來的時候。他在這次戰鬥中,手刃了一個叫做鐵木真兀格的塔塔兒首領,故也速該便以鐵木真為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命名。

訶額侖躺在產褥上,心裡想,這個孩子一定能夠替也客赤列都報仇。她雖然為也速該生下了孩子,卻依然無法忘記也客赤列都,依然把也速該當成了自己的敵人。

鐵木真一天天長大。他擁有旺盛的好奇心,對新鮮事物有濃厚的興趣。剛剛懂事,他便持弓上馬,在草原上疾馳,四處打獵。狩獵是蒙古人賴以生存的根本,是娛樂,同時也是一種軍事訓練。

草原上生活著狼、狗、狐理、旱獺、鹿、鷹、兔、鼠,以及各種鳥兒。打獵得到的肉乃是最重要的食物來源。蒙古人雖然沒有宗教方面的禁忌,但是卻不吃被野火燒死的動物。他們最喜歡的當屬羊肉。做法就是把羊肉放進滾燙的水中煮熟,裡面不放任何佐料。但這只是宴會上的美味。

鐵木真跨上一匹矮小的蒙古馬,開始自由自在地在廣袤的大草原上賓士,就像在自家的院中一樣。狩獵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根本,騎馬則是狩獵的基礎,也是戰勝敵人最有力的武器。

「韃人生長鞍馬間,人自習戰。自春徂冬,旦旦逐獵,乃其生涯。故無步卒,悉是騎軍。」正如趙洪在《蒙韃備錄》中所述,對於蒙古人,馬不僅是生活的基礎,也是在草原上行走的鞋子。

「如果沒有馬,蒙古人還能幹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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