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奧運人

那個故事來自於再某家銀座酒吧的談話。那位女子有一個每隔四年見一次面後,會共度一晚的男人。他們彼此平時沒有聯絡,卻會偶然巧遇。聽見這個故事時,我已經有點醉意,但還是觸動了我身為作家的嗅覺。當時,這個五年前的聽過的故事突然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中。既然每隔四年碰面一次,可以結合奧運的概念來寫。而且,寫這個短篇時,剛好是雅典奧運剛結束的晚夏,真是最佳時機。在許多日本人為柔道和女子摔角的結果一喜一憂之際,也發生了這樣的邂逅和離別。我很喜歡這份惆悵。如果有一個每隔幾年就想見的人,也許日常生活會比現在更快樂一些,也更有生活動力。然而,四年才見一次,轉眼之間就年華老去。因為,二十年只能見五次面。每次見面,體重就漸漸增加。頭髮也漸漸花白。這種感覺很有趣,改天來寫個長篇吧。

押谷緣似乎有一個習慣,每隔四年,也就是在奧運舉辦的那一年,就會遇到瓶頸,那不能說是習慣,應該說是命運的低潮一四年為周期固定出現。

上次雪梨奧運時,她為轉職的事深陷煩惱。之前的亞特蘭大奧運時,她在忙於求職活動,在面試時遇到二十七連敗,現在回想起來,很慶幸最後還是畢業後馬上找到了工作,轉職的事也很順利。

然而,每當陷入瓶頸的低潮時,抗壓性很低的緣整天都在嘔吐,總是抱著腸胃藥不放。在去面試途中或是工作到一半時,經常衝出去廁所嘔吐。不僅胃出了毛病,皮膚也變得很差。而且每次都會因為憂鬱引起失眠。

雖然一心期望這一次可以順利度過,沒想到,在雅典奧運舉行的同時,命運的大浪再度吞噬了緣。

而且,一切都很出乎她的意料——男朋友末田精一突然不想訂婚了。

精一和緣都見過了雙方的家長,已經進入準備訂婚的階段。綠二十九歲,精比她大兩歲,今天三十一歲,已經交往了三年。以雙方年齡來說,差不多應該結婚了。沒想到,在最後的緊要關頭,對方突然退縮起來。

緣陷入一片混亂,也極度難過。一方面是自己的情緒受到影響,但她更不知道該如何向期待她結婚的父母啟齒。在雅典奧運開幕式的同時,再度開始了吃胃藥和嘔吐的日子。

無論她怎麼逼問,精一隻回答說,「只是暫時還不想結婚」而已。目前似乎沒有第三者的影子,也不是因為工作上的煩惱,雙方都是平凡的上班族家庭。由於不知道原因,所以不知道如何因應。

緣真的被逼入了絕境。

最痛苦的就是周末的兩天的假期。她會假裝約會而走出家門,卻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該去見誰。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肚子喝咖啡,走進滿是情侶檔的電影院。

這一天,她也一身約會裝扮,走在陽光像夏日般熾熱的銀座並木大道上。他從小就經常來銀,這裡是令他心情放鬆的街道。在綠的眼中,其他鬧區都是十幾歲的小毛頭出入的地方,所以,她和精一經常來這裡約會。

那個男人從最近突然增加的海外名牌旗艦店走了出來。他輕輕點了點頭。走出門僮為他打開的玻璃門,他穿著象牙白的棉質長褲和深藍色水洗皺布料材質的夾克。

「八代。」

男人皺著眉頭看著緣,立刻笑逐顏開。

「啊喲,原來是押谷,真是好久不見啊。」

緣內心為久違的巧遇感到興奮不已,連說話的速度也情不自禁的加快了。

「四年了耶。上次見面,是高橋選手在雪梨奧運上獲得馬拉松金牌的時候。」

八代靖八比之前更穩重,感覺也很成熟。

「對啊,四年沒見了,妳好嗎?」

緣也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嬌媚起來。

「一點也不好。」

「妳又遇到問題了。」

緣抬頭看著靖春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他總是悠然自在,完全沒有汲汲營營的感覺,和大學時代沒什麼兩樣。緣鼓起勇氣問:

「八代,妳有空嗎?我想和妳聊一聊。」

啊哈哈。靖春笑著說:

「每次見到妳都是這樣。沒問題,反正,我也只是逛街買東西而已。」

他們走進第一家看到咖啡店。緣花了三十分鐘,把自己和精一目前所處的狀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與其說是商量,更像是她單方面的傾訴。即使遇到這種情況,靖春也不會說教,更不會斥責她,只是面帶笑容的傾聽,這種地方,和拘泥小節的精一完全相反,或許是說得太亢奮了,緣雙眼發亮,臉頰紅通通的。

「我好像該重新考慮一下和她的婚事。我沒想到他竟然是這麼優柔寡斷的人。我並不是說他不可以獨自煩惱,但他對我的態度很冷淡,也完全沒有考慮到我的家人。」

靖春注視著緣。

「現在的情景和四年前,還有八年前很相像。當時妳也公司的事煩惱。」

沒錯。不知道為什麼,緣每次陷入煩惱,就會遇到靖春。這種不可思議的偶然已經發生了第三次了。今天也會像之前兩次那樣嗎?想到這裡,緣的身體變熱了起來。開著冷氣的咖啡店令她感到窒息。

「至少,妳之前兩次擺脫猶豫,作出的決定是正確的。當初就職的那家公司的確差強人意,轉職也讓妳更上一層樓。這麼說,這次最好也不要輕易作出結論,也許妳應該和他結婚。」

「真的嗎?妳真的這麼認為?」

靖春莞爾一笑,真是令人心痛的笑容。

「恩。所以,這次應該不行吧?」

緣張開嘴巴時,發現嘴裡特別粘,難道是口渴的關係?緣用沙啞的聲音說:

「沒關係,誰叫他讓我這麼痛苦,又對我置之不理。他還說,要彼此冷靜一下。我們走吧。」

「真的可以嗎?」

綠默默的點點頭。和靖春在八年前亞特蘭大奧運,以及四年前學歷奧運那一年見面時,也是在聽了他的滿腹牢騷後,發生了一夜情。緣只有和這個男人有這樣的關係。

他人很好,長得也不錯。雖然對他有好感,但並沒有進一步的發展。說起來,他的存在很不可思議。每年最多聯絡一、兩次而已,卻會時隔四年後再度見面。

靖春拿起賬單站了起來。

「我還以為在這之後就沒有後續了。不過,這是第三次坦然面對自己。我想妳還是應該和他結婚。」

靖春說著說。緣想起了他裸露的胸膛。之前兩次看到那個胸膛都是在夏天,所以,緣所知道的靖春胸膛總是被汗水濕透。

走出銀座的咖啡店,在並木大道上攔了計程車。一坐進後車做座,兩個人都突然沉默起來。他們冒著汗的手握在一起,靖春的指尖緩緩撥弄著緣的手。

手背、手掌、指尖、手指的縫隙和手腕的波嫩肌膚。二十五分鐘後,到了位在反田商店街內的賓館。

他們在櫃檯拿了鑰匙後,走進充滿霉味的室內。在昏暗的逃生燈光照射下,兩個人來不及洗澡就抱在了一起。

緣完全投入,似乎想把累積在身心的污水傾瀉出來。在這一瞬間,不需要思考。在這裡,無論叫得再大聲,無論多麼失控都無妨。可以自由的解放自己的一切。在靖春面前,不需要維持和未來的丈夫在一起的那份矜持,只要自在的追求自己的欲求就夠了。在第三次衝上巔峰後,緣倒在靖春的胸前哭了一會兒,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基於對精一的罪惡感和後悔而哭泣,而是為平時的自己感到悲哀。每隔四年,才有一次機會可以這樣坦誠的面對自己,而且,只有維持幾個小時而已。

這是,緣很清楚的領悟到,自己將會和精一結婚。明天又將回到無聊的職場,扮演優秀的員工。結婚之後,也會假裝幸福。

不久之後,自己越來越會偽裝,也許真的以為自己很幸福。自己將規規矩矩地走在別人為自己決定的人生軌道上,回到原來的生活。

然而,此刻的緣清楚地看清了所有的謊言。活在謊言中的自己正赤裸裸在這裡哭泣,緣抬起頭說:

「我會把我男朋友的決定告訴我父母,妳帶給了我勇氣。我想,我會和他結婚。」

緣再度將臉埋進靖春的胸膛,時隔四年的裸露胸膛被兩個人的汗水沾濕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