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話

灰色的天空中有著無數的雨水。

我抬起頭來,從中選了一滴雨滴,拚命盯著它,直到掉落柏油路面。它被大樓風吹動、斜斜地改變軌跡,才短短一秒,雨滴便落下大地,濺起小小的水花後,水珠又變回了水的一份子——淋濕全世界的其中一份子。

美丘,現在我總算明白了。

短短數秒間便從遙遠的天空降落這片污穢的大地,撞得粉身碎骨——這就是我們的生命。我們就是那滿天雨水的其中一滴水珠,會在哪裡降落、會如何粉身碎骨,都是我們無法預料的,我們只能隨風飄動,活過僅僅數秒的生命——這就是人的一生。

急性子的你,隕落地面的時間比我早得多。不過我現在已經不在乎時間的差距了,反正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總有一天,等我到了那個世界,又可以和你一起生活了。

我們要結合成一滴水珠,幸福地淋濕這世界。

東京的梅雨季是個非常寒冷的季節。五月底時如盛夏般一路攀升的氣溫,又降回早春的時節。因為我總是糊裡糊塗,所以在心中某處還堅信梅雨季到來之時自己的錯覺罷了。

雖然我的心已經全在你身上,但卻為了怕受到傷害而繼續和麻理交往,就跟天空也會讓烏雲浮現出來,藉以遮住太陽一樣,兩者是同樣的道理。因為如此,有時我一天還得約上兩次會。

你還記得嗎?那個雨天的露天咖啡座。厚厚的遮雨棚蓋住了整個露台,透明的塑膠布上布滿了污點。我們茫然地看著水滴不斷滑落的遮雨棚。

「你待會還要跟麻理約會吧?」你突然開口。

我默默地點點頭。

「這種情況我已經習慣了,也無所謂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有女友的人交往。不過,我想麻理一定會難過的。」

我無言以對,只是啜飲這冷掉的拿鐵咖啡。你在椅子上伸直背脊,就像閑得發慌的貓在沙發上伸懶腰一般。

「這種情況還是趁還有救時早點動手術比較好,該斷的時候就該斷得乾乾淨淨。」

你在眼前遐想出一把手術刀,以一副要砍下頭顱的氣勢斜斜揮下去。

我無奈地看著你。

「你不是我,當然可以說得那麼輕鬆啊。要是邦彥來找我談這種問題,我也會叫他趕快把事情解決。不過,麻理實在是太認真、太會鑽牛角尖了,我真想把你的隨性分一點點給她呢。」

穿著水鑽T恤的你聳了聳肩。

「所以你就拖拖拉拉地,想一直增加帶給對方的傷害?你這樣不叫體貼喔。不過,既然這是你自己選擇的方式,那我也沒什麼好多嘴的。」

我將視線拉開被雨淋濕的表參道,抬頭看著你。

「美丘,為什麼你這麼平靜?大部分的女孩子遇到這種狀況,應該都會急得快發瘋吧?」

你笑了笑,戳了我的肩膀一下。

「有一件事我很肯定。」

這句話真是吊人胃口。如果換成其他人,我應該會回以冷笑吧,但如今每一瞬間都活得像要衝破量表的你說出這句話,卻很不可思議地擁有奇妙的說服力。

「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的事情……是什麼?」

你眯著眼睛,露出古代佛像般的笑容,這是一抹非男也非女,超越性別的微笑。

「時間總有盡頭,我們每個人活在世上,都像是點燃了的導火線。像這樣平凡的一天,也全都是借來的東西,既然時間是借來的,總有一天會有人來把它全部收走。」

你在桌上大力揮動手腕,做出襲擊的樣子。

「不管是天使還是惡魔,只要那傢伙來了,一切就都結束了。妄想長生不死的人,根本就是在做夢,眾人皆醉我獨醒,我就算是在深夜中,也是清醒的。」

你舉手招來遠方的服務生,加點了卡布奇諾。當腰間系著黑色圍裙的年輕男子走遠後,你對著我說:

「你看到了嗎?他的屁股看起來好美味喔。」

每次和你談話,總是會打亂我的思考。本來正講到嚴肅地地方,卻突然轉變成性愛話題,接著你又馬上恢複為正經八百的表情,簡直就跟一陣旋風一樣。

「不過,我也了解躺在床上做夢的迷人之處,雖然只有我一個人醒著,但也不能硬是把大家都叫醒呀。不然我們就這樣一直維持三角關係也無所謂,我只要當第二女友就好了。唉……」

你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你本來有自己的優點,卻總是把它隱藏起來,假裝自己是普通人,想隱藏在人海之中。你大可以放心做自己,照你喜歡的方式活下去去呀!懂嗎?」

這番話聽來就像臨別的言語一般。你的嚴肅讓我一時之間無法承受,不禁開了個玩笑:

「照我喜歡的方式活下去,然後學某人去找別人的男人下手?」

你大力地毆打我的肩膀。

「說什麼啊!你這劈腿男!」

在旁人眼中看來,我們應該像極了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吧?我們同聲大笑,但笑容中卻潛藏著如履薄冰的緊張感,只要稍不注意,就會掉入冰凍的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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