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紅蓮孽火生

碧瑩雖被誥封為安和公主,可祭奠她的只有我們幾人罷了。我們在德馨居搭起了靈堂,因珍珠是孕婦,且行刺中小兔被毒霧所傷,珍珠一直忙著照顧小兔,眼都快哭瞎了,不便前來,故只有我和錦繡為碧瑩安排入殮事務。

上次是于飛燕替二哥換上衣服,這回卻是我和錦繡替碧瑩換上衣服。

于飛燕肅著一張臉指揮著搭靈堂。我們在廂房裡為碧瑩擦身。錦繡為她慢慢脫去衣服。她的身子是這樣瘦弱,肋骨都可以看得見,面容還是這樣美麗而平靜,我為她換上一件乾淨的碧色蜀錦宮制襦裙,這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人們都說眼淚不能落在死去的親人面上,不然他們轉世時,這些淚痕會變成黑麻子的,我便努力忍住淚水。

錦繡一臉漠然,沒有一滴眼淚,可是不待我發話,她已經輕輕為碧瑩綰了一個極漂亮的髮式,簪上一枝金步搖,然後又取了碧瑩的化妝品,默默地為碧瑩的兩頰抹上一層淡淡的胭脂,又在龜裂的薄唇上印了玫紅口脂。在錦繡的巧手下,碧瑩一下子容光煥發,彷彿除夕夜的驚魂只是一場夢,她沒有離開我們,只是平靜地睡著了。

「三姐其實很愛美。」錦繡最後輕柔地為碧瑩蓋上紅色錦被,靜靜地說道:「我記得小時候每次來看你們,三姐只要有精神就會稍作打扮,可是你從來不捯飭自己。」

是的,那時錦繡總是偷偷拉我到一邊,戳我的額頭,急吼吼道:「你看看,人一病癆看大哥和宋明磊來都要好好打扮,你等著吧,遲早有一天你要被碧瑩搶走夫婿的。」

當時的我總是狠狠戳回她,「你懂什麼,化妝品容易致癌,人碧瑩現在只塗珍珠粉了,你也少裝妖。」

這時,于飛燕一身縞素地走了進來,他的銅鈴眼中布滿了血絲,手裡拈了一枝新摘得胭脂梅,輕輕放到碧瑩的錦被上。

「三妹妹打小就喜歡看胭脂梅,方才我給她摘了這枝,跟著一起上路吧。」他強忍淚水,從懷裡掏出一本書來,沉聲道:「前幾日,三妹妹還同我說起,老二一向喜歡讀書,走的時候有沒有留下幾本舊書,她想要一本留個念想。這是去年我帶人去抄家時得的,那時書信都被搜走了,其餘都燒了,只有剩下這本《詩經》落在床底下,沒被人發現,本來我想自個兒留著的,這下一併捎給三妹妹吧。」

這時青媚和齊放迎著一身雪白的珍珠進來。我們急忙問起小兔的傷勢,珍珠搖搖頭,「林御醫看過了,好在只是眯了眼,過幾日便好,孩子們都在下面,要為三姨娘守靈。」

我們都鬆了一口氣,于飛燕輕拍珍珠的肩膀,感動道:「多謝你了,屋裡頭的。」

珍珠回以溫柔一笑。

「青媚,」齊放忽然低聲道,「以聖上的智慧,應該能猜到撒魯爾的居心吧,所以將計就計地引出明氏最後的族人,然後一舉殲滅吧。」

青媚低頭不語。

珍珠立刻開口道:「齊總管慎言。」

齊放聞言閉了嘴,但額際的青筋卻暴了出來,雙目噴火地看著青媚,忽然一抬手扇了青媚一耳光。

我大喝一聲:「小放。」

青媚頭一次對於齊放的暴力沒有還擊,反而頂著五道指印對我跪了下來,依然沉默著。

我立時心如刀絞,把她拉起,對齊放紅著眼睛道:「以後不準打你老婆,她只是恪盡職守,沒有做錯。」

青媚低聲道:「還請娘娘和大將軍趁早同安和公主道別吧。」

話音剛來,韓太傅、林畢延來了,後面跟著馮偉叢。

馮偉叢面帶悲戚之色,傳旨道:「聖上有旨,安和公主遵突厥儀,火葬。」

我明白,他是怕幽冥教的人利用碧瑩的屍首再度死灰復燃。

錦繡盤腿坐下,閉上了眼睛,默默地為碧瑩念著經超度。

小五義的大哥于飛燕一生見慣生離死別,面目悲戚,一邊撒著紙錢,一邊大聲地唱著一曲悲傷沉重的《難活不過人想人》。

三春期的個黃呀風,

數九天的冰,

難活不過人想呀人。

心裡頭那個難活,

美個眼眼笑,嘴裡不說誰呀知道。

白日里那個想你,礆畔上站,

黑夜裡想你,淚不呀干,

對著那青天,我就問幾聲,幾時送回出門的人。

語言已經無法形容我的悲傷。也罷,二哥的骨灰隨渭水而去,回歸故土,碧瑩一向喜歡二哥,就讓碧瑩的骨灰也隨渭水追隨著二哥,一起團聚,在那個世界也不至於太冷清。

一直到碧瑩的葬禮結束,全程只有韓太傅和林畢延陪同。韓太傅同林畢延嚴格檢驗了每一個流程。我的心中壓抑到了極點,可是非白始終沒有露過面。

最後,我們站在華山看著碧瑩消失在渭水中,我只覺腹中噁心不已,竟趴在水邊使勁嘔了起來。珍珠微訝,趕緊過來輕拍我的背。

「娘娘、太皇貴妃、大將軍、安城公主,人死不能復生,」韓太傅嘆道,「還請諸位節哀。」

「聖上現在何處?」我吐出最後一口酸水,悶聲道,「我要見聖上。」

林畢延定定地看著我三秒鐘,正要開口,韓先生啞聲道:「昨日聖上也受了點小傷,現正在內帷休息,皇后與大將軍也傷心過度,還是休息一陣子,過幾日再見吧。」

我胸中有一團無法壓抑的火焰,彷彿在喉頭燃燒,我幾乎要對他吼出來:「你們為什麼要瞞著我?」忽然,我只覺眼前一黑,腳軟了下來。

我再醒來時,頭疼得厲害,眼前有人焦急地喊著:「木槿。」

絕世的天人之顏在我面前,雙目熬得通紅,我不由苦笑了起來,「你總算出現了。」

非白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紅著眼睛讓小玉和姽嫿等人先退下,將我輕輕扶起,靠在枕上,略有點局促地低聲道:「我……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懂,」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想要瞞過敵人,就得瞞著自己人。」

他有意避開我的目光,只輕輕握住我的手,滿懷歉意道:「關心則亂,你和飛燕若是知道內情,想必就不會這樣輕易讓明風卿中計。可是我始終是對不起你,我也料不到那明風卿會扮成阿黑娜,早已潛伏在安和公主身邊,還瘋成這樣,結果害人害己,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想起碧瑩,我又是一陣悲傷,「你讓我火葬碧瑩,是怕幽冥教餘孽盜取碧瑩的屍首,再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他趕緊抬起手,難受地擦著我的眼淚,俯低身吻著我的手,來來去去地道歉,我卻只是一徑流淚。

他心疼地埋怨我,「你只管氣我罵我,可別再哭了。林大夫說了,你不能再受刺激了。」他端起床頭的一盞蓮花盅慢慢向我遞來,「來,林大夫囑咐過,等你醒了一定要讓你喝下的。」

「這是什麼?聞著就苦。」我聞了聞,木然抬起頭,盯著對面絕世容顏,冷笑數聲,故意氣他,「聖上這是想賜死臣妾,還是咋的?」

他卻忍不住撲哧一笑,看我的眼中帶著一絲緊張,帶著一絲期許,「傻木槿,這世上,就是賜死我,也不能賜死你啊。」

呃?我愣愣地看著他,他的另一隻手卻輕輕覆上我的小腹,強抑激動道:「這次你受了很大的刺激,方才險些胎兒不保,這是林大夫給你開的安胎藥。」

狂喜漸漸淹沒我的心頭,我慢慢接過那葯,一口氣吞下肚去,五官皺在一起。非白立刻獎勵我一顆梅子,然後抱著我,狠狠地吻了一下,興奮道:「傻木槿,你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你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呢,如果這次孩子有什麼事的話,我連殺我的心都有了。」

我自己慢慢也覆上自己的小腹,流下喜悅的淚水,「這回真的有了嗎?你確定嗎?林大夫確定嗎?」

非白又狠狠親了一下我的額頭,「確定。」他對外面叫了聲:「飛燕快進來吧,木槿沒事了。」

一堆人涌了進來,滿口恭喜。林畢延慢悠悠地走在最後,背負著雙手平靜地看著我,洋蔥腦袋上沒有任何錶情。

元德二年的新年我們經歷了兩極,失去親人的極悲,然後卻迎來了盼望已久的身孕的狂喜。

大年初五,正是迎財神的日子,我已能起床。那天天氣非常晴朗,萬里碧空下,我和于飛燕送別了錦繡,她平靜地同我道了別,留下三雙新納的鞋,一雙給我,一雙給大哥,最小的那一雙是托我帶給非流的。

這是我們第一次收到錦繡親自做的東西,不由感嘆,以前的錦繡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她略帶哀傷道:「實不知三姐會走得這樣快,本來還想為她也納一雙的。」她垂下了頭,主動地抱緊了我。

我也回抱緊她,于飛燕又抱緊了我們,紅著一雙銅鈴眼,無限滄桑地嘆氣道:「只剩下咱們幾個了,好好過吧。」

錦繡走後,我比以往更加淺眠。因是孕婦,林畢延也不敢太多用藥,而非白心疼之餘,也沒有辦法。

於是,午夜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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