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欲醉流霞灼

紅蓮只向孽火生,

菩提煅鑄明鏡心。

縱使槿花朝暮放,

沉痾一夢醒難尋。

「四妹,」有人用冰涼的手拉過我的手,在我的手心裡劃著字,然後指著那字說道,「這兩個字讀木槿。」

我睜開眼,微風中的少年正穿著一身家常藍布衣衫,坐在我身邊。

他見我醒了,便一手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著那兩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字,他的微笑彷彿一灣清水在我心底潺潺流過。

我讚歎一番,然後伸了一個懶腰,心中暗想:美則美矣,可惜了,這哥們兒也太像我那當小學語文老師的大姨媽了,逮著我就要教我認字。

我便懶洋洋地回道:「二哥,我認得。」

他停下了手,凝著天狼星一般的眼睛,對我微微笑著。

我忽然意識到這是個夢,便怔怔地看著他。他……是那個叫明煦日的二哥吧。我略有些惘然地想著,波光正流淌在他光潔俊美的臉上,我難受地出聲喚道:「二哥,你現在可好?」

他依然微笑著,如春風一般,溫潤而安寧。

「光潛,」小溪對岸有個偏涼的人影在晨曦中朦朧地浮現,正對著明煦日揮著手,依稀可辨是原非煙,她對著明煦日展開最甜美的笑容,「我們快走吧。」

他浙漸放開了我的手,切切道:「九郎就拜託你了。」

我笑著點頭,「二哥放心,重陽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其實比誰都懂怎麼自保。」

他寬慰地點了點頭,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藍布衫上的塵土,看著我的眼神憂鬱起來,「不要回頭。」

我一怔,他卻無奈而寵溺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微笑地說道:「縱使槿花朝暮放,沉痾一夢醒難尋。」語閉,他頭也不回地向原非煙走去。

我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踏入那條我常年浣衣的小溪,卻不想一腳就踏進了一片黑暗。

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靜謐,耳邊偶爾飄來詭異的嘆息。眼前依稀有几絲閃著微光的嫣紅向我飄來,我抬手一抓,原來是一片木槿花瓣!

花瓣越來越多,那些嘆息也越來越哀傷,越來越沉重,我的心也莫名地跟著悲傷起來。

我跟著花瓣飄來的方向摸索著,卻見不遠處,正聳立著一棵巨大的木槿樹。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木槿樹,幾人合抱都抱不攏,冠上枝葉繁盛,翠碧欲滴,泛著銀子的碎光,碧葉叢中花開三色,紅若胭脂,白如細雪,紫色豐艷,瓣落如雨,香氣清雅,只覺美輪美奐,如煙如夢。

樹下正有一人一襲白衣,一手支頭,正背對著我休息。

話說我很久沒有夢見紫浮了,正琢磨著該怎麼樣看在段月容的面子上,同他打招呼,以及打一聲何種性質的招呼。

不過話說回來,自從弓月城之變後,在夢裡把紫殤安在我心臟上之後,好像還真沒怎麼再見過。

我正胡思亂想著,那白衣人影卻慢慢翻了個身,向我轉了過來。我擺出笑容,正打算對他問好,可是笑容卻就此將僵在那裡。

我無數次夢見紫浮在木槿樹下一模一樣的休息姿勢,無數次聽他溫柔的對我笑著說:「你來啦。」

眼前這個人同紫浮一樣身形昂藏,穿著同紫浮同一款同一色的白衣,同一型的烏髮長垂,可是這個人不是紫浮。我的心莫名地疼了起來。

這個人的面容同紫凌宮中所見的天人神像的面容一模一樣,也就是同當今聖上、我的夫君原非白如出一轍,然而,他周身的神聖祥和的氣息更像那天人神像的氣質。

我定了定神,心想太祖皇帝以前不是說過嗎,原氏作為神族後裔,還有那麼點可以拉人入夢的神力,難不成是我夫君想我了,所以召我入夢?

我覺得有些荒唐,便悄悄地走過去。咦,他的腳邊還放著一副亮鋥鋥的盔甲,盔甲上壓著一把明晃晃的巨劍,全是那天人的光明甲和武器。

他的睡容略有不安,秀美的劍眉微微皺起。非白這幾天天天批奏摺到四更天,經常趴在桌上睡著了,也是這樣一副不安的睡容。我心中暗暗嘆息,看到旁邊的一件披風,就拿起來替他蓋上了。

我注意到這件披風的一角綉著纏枝木槿花紋,瓣角凌厲,花艷如血。

我暗忖,還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木槿花樣呢,回頭我真給非白的常服一角也綉一朵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繡得和這件一樣好。

忽然,那人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對我瞪著一對血眼,充滿了憤怒和殺氣,如惡魔一般粗嘎,道:「你在作甚?」

我徹底駭醒了。

眼前一個面部表情僵硬的刀疤臉漢子,他正在我耳邊吼道:「你在作甚?昨晚你幹什麼去了?怎麼這一整天都沒有精神頭?」他對我吼道:「本宮好不容易抽身出來,你竟如此怠慢於我?」

我揉了揉耳朵和眼睛,爬將起來,耳邊傳來富君街上建築工人的吆喝聲。

真是一個奇怪的夢境,我在做什麼?對了,今天是司馬遽偷偷出暗宮來同我對賬的日子,我怎麼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對面的冷臉子不客氣地沖我臉上甩來一塊白巾子。我悶悶地接過來,不解的看著他。他沒好氣地指著我的嘴邊,「口水!」

我徹底地清醒過來,赧然地低下頭,快速地擦了擦嘴唇。

正要還他白巾,並且向他誠懇道歉,他卻冷聲哼道:「難怪聖上如今一心向政,多日不寵幸皇后,皇后娘娘就拿這態度侍候皇上嗎?」

嘿,這臭小子,每次都能戳到我的痛點。一肚子道歉的話咽了下去,我對他眯著眼睛,「難怪司馬家被困至今啊,宮主大人用這態度來侍候暗宮主子爺嗎?」

他仰天哈哈大笑,「笑話,本宮才是暗宮之主,你算哪棵蔥?」

我挑著眉舉起右手,給他看我大拇指的和田玉扳指,「這可是原氏流傳近千年的暗宮信物啊,見此信物如見原氏家主。」

司馬遽額際青筋暴跳了一陣,耳紅脖子粗了一陣,最後也對我眯著眼睛,「先帝定是臨終時腦子進水了,才把這麼重要的信物給了你這樣的女人。」

「先帝的腦子有沒有進水,我也不太明白,不過你如果得罪你的金主子,我看你的腦子就進水了。」

「放肆。」他重重地拍在黃花梨桌面上。

我給嚇了一大跳,剛做了噩夢本來心臟就有點難受,我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也站了起來,學他的樣,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對他眯眼粗聲喝道:「你才放肆。」

哦!手拍得好痛……我決定下次摔杯子。正思忖著,只覺耳邊掌風劈來,一個滿面冰冷的如花少女玉蔥般的手指已經點向我的咽喉。我身邊另一個俊秀男子橫手劈開了那女子的手掌,空氣中的氣氛一下子凝重了起來。

在桌底下打瞌睡的小忠一下子溜出來,對著暗宮那一邊的人馬不高興地汪汪大叫。

司馬遽斜眼瞥著小忠,又看看眼前的齊放,不屑道:「好狗不擋道。」

嘿,你這人罵人也太損了。

「念伊坊的夥計越來越橫了,」齊放倒也不動氣,只擋在我面前,同那女子的眼刀來回殺了一陣,「既入了君氏,莫忘記了,凡入伙君氏集團須遵守君氏法度,第一條便是不可對君氏族長無禮,還請暗宮的好漢們記住了。」

「雀兒放肆。」司馬遽喝退那冰山美少女,冰冷的眼刀向我殺來,「司馬氏何時入了君氏了?」

我拉了拉齊放,咽了一口唾沫,「小放說的是君氏投資司馬氏的念伊坊,在商道里,可不是司馬氏的算君氏的了?」我再次拉了拉領子,抹了把冷汗,又使勁揮了揮我的玉骨扇。得幽閉症的人果然可怕,這司馬氏比原氏的人可更具暴力傾向啊。

他眯著眼看了我好一陣子,冷冷道:「雀兒你退下。」

屏退眾人,他的青筋又暴跳了一陣,最後坐了下來,咬牙切齒道:「你現在越來越囂張了。」

其實他說得沒錯,我最近怎麼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上老火了。」我對他作了一個揖,使勁揉了揉太陽穴,乾笑了一下,對外叫道:「小玉,上最貴的茶,還有我最愛的茶器,給大爺賠罪。」

他忽地出手如電,輕捏我的手腕。我立時動彈不得,過了半晌才移開,有心想摔茶杯,偏巧我讓小玉上的是最好的青花,只得再一次狠狠地拍了桌子,大喝道:「你想干甚?」

他卻看向熱鬧的窗外,冷淡道:「可惜了,還是沒有懷了。」

我一下鬧了個大紅臉,他絕對是故意刺痛我的。

這時小玉進來,斂聲屏息地為我們上了茶,緊張地看著我們兩人在屋裡坐著,隔得遠遠的,橫眉冷對。

待小玉出去,我冷哼一聲,硬生生地別過頭,向窗外看去。富君街上新建築物的油漆混著櫻花的香氣傳來,我將腦袋伸出窗外,耳邊是一片工人奮力工作的嗨喲聲,頭頂飄來一片嫣紅的櫻花瓣。又是一季萬物蓬勃的春天,印證著元德年間的新朝已進入了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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