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尹舫折蓮花 (四)

臨走時,我才看見一個紅膚男孩拉著小玉的手出來,捨不得放,來來去去說些關懷備至的貼心話,小玉泫然欲泣,另一個高個男孩雙手抱拳,不停地冷笑,正是豆子同沿歌。

二人過來同我見了禮,揮淚而別。段月容走時,已經恢複了他的帝王傲氣,對我高高在上地冷笑道:「明年七夕,卿再當用心準備,朕興許還會游幸渭河。」

我平生第一次,以君臣之禮送別了他們,段月容也不理我,只是木著一張俊臉,領著眾臣,扭頭絕然而去,等我爬將起來,那明月閣的舫船已經隱在夜晚的碧波水霧之中了。

我無限疲備地跌坐在甲板上,胸口奇痛,分不清是舊傷還是心傷,只是閉著眼,迎風流淚,暗想,這個七夕過得可真夠糟糕的,可謂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次,今天晚上又要失眼了,可能以後這輩子也別想睡好覺了。

還有,如果非白死了,我能活得下去嗎?真得活下去,又憑什麼有臉回到夕顏和段月容身邊,段月容說得對,就算能回,原家又豈會同意?也許他不過是想要彼此有個盼頭,可到頭來空幻一場,豈非段月容要恨死我,以他的個性又要同大塬開戰了。

我就這樣在七夕夜半的冷風裡悲觀地想著,淚流不止。

「你怎麼一個人坐這裡?」有人在後面奇怪地說著:「方才我們還一陣找你呢。」

我聽出是司馬遽的聲音,便胡亂擦乾淚水,爬將起來,面對他們,他正抱著小彧,狐疑地盯著我紅腫的眼睛。

我綻出一絲笑容,對小彧拍拍手:「小彧來,讓木姨抱。」

小彧立刻叛國,嗲嗲地倒向我的肩膀,司馬遽便充滿嫉妒地嘮叨個沒完,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

忽地卻聽尖稅的哨聲響起,這是報警的聲音,卻見小玉跑來:「先生,有幾艘大船靠近我們。」

我鎮靜道:「莫慌,現在我們在何處?」

齊放的聲音遠遠傳來:「主子莫驚,此處正處鬧市,這應該不是水匪的船。」

他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人已來到近前,嚴肅道:「即便是水匪,也無需擔心,我們後面有二艘人馬跟著。」

我一點也不擔心水匪,倒是怕有心人來攪局。

這時又有夥計報說:「看清了,來者共有六隻船,中間二隻大船,四周有四艘小船護航,上面坐滿練家子,那兩艘大舫,一艘掛清字旗號,船身鑲刻青龍二字,小一些的那艘掛奉字旗號,刻名朱雀二字,無論大船小船都似有梅花楓葉記號。」

我聽到後面嚇得一下子蹦起來,壞了,怎麼會是原非清和原奉定?現下暗宮司馬一家還有珍珠及家人都在,且不說暗宮秘事,船上剛裝了段月容給我送來的米酒,這在豈不是人贓並獲,告我個違背家法,再秘密處決我,怎麼辦?

我只覺胸腹處又隱隱作痛,想起方才同段月容的約定,心下一駭,我不會這麼快應了他的烏鴉嘴,死在原家了吧。

不怕!我悄悄引原奉定進三層,讓他同親父母還有親兄妹見面,看他還有什麼話說,指不定是老天爺想他們一家團聚呢?

然後再引原非清到頂層,反正敏卿也正好來了,讓她以高超琴藝和絕世風情引開這個自詡風流的大傻蛋。

我打定主意,飛奔到三樓,跟司馬遽說:「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們都不要出來,就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不想,原青山打開門,看著我劍眉微微一皺:「出了什麼事。」

我笑著搖搖頭:「無妨,只是尋常巡夜的。」

瑤姬看我有些緊張的樣子,原青山便淡笑道:「阿瑤莫怕,有我在,萬事無憂。」

瑤姬這才放下心來,我心中卻一動,看向原青山瞭然的鳳目,恍然一悟,原奉定和原非清兩人平素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今日在一起巡夜想必心中有疙瘩,可以稱此挑拔,而且我手裡還有一張大王牌,最後可以請原青山假裝聖上,再把他們全部攆走。

我定下心來,跑下甲板,整理衣物,撲了一些粉,遮遮傷處,以最光鮮的模樣站在燈火下。

夜霧迷朦中,幾艘大船悄然顯了影子,一個英武俊美的高大青年正站在對面最大的船頭上,正是原奉定,他身穿天藍金壽紗外套,金蟒結羅箭衣,錦帽雲靴,酷著一張俊臉,領著數十個黑衣勁裝侍衛迎著水汽逆風而立。

兩船剛搭上船板,我裝出熱情的樣子,行了大禮:「君莫問見過永康郡王,今日郡王架到,真使蓬蓽生輝啊。」

按理說,當我以皇商身份出現時,他無需向我還禮,可是他還是對我垂首見了禮,淡淡笑道:「王妃好雅興,男裝倒也恁地好看,果然是『莫問東海君,蓬萊借銀人』,君大老闆這艘大坊如此奢華,何來蓬蓽之意啊,王妃太客氣了。」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原奉定對我說話這麼客氣,還誇我好看了!只不過我更加疑心了,便嘻嘻笑道:「金銀乃身外之物,今日得見郡王與東賢王,同過七夕,才是莫問三生有幸,這是海水的銀子也買不來的榮耀啊,只是既見了東賢王的青龍舫,何不見王架呀?」

他微笑道:「本王本在渭河遊玩,不想正遇東賢王,有侍從報聞王架身體不適,需解酒藥,正巧本王也用完了,適見有一艘豪華大舫在此,特來討些,不想原來是君老闆的大舫,有幸得見王妃。」

你一當一品郡王的,威震沙場,連解酒藥都要來問我借,說出來像話嗎?丫白混了。

心裡這樣想著,卻倒掛了我的泰迪眉,我的玉骨扇一拍掌心,痛心關心擔心地呀了一聲:「這可如何是好,東賢王如今怎麼樣了,待莫問過去看看他吧。」

奉定趕緊一攔,笑道:「不必勞動芳駕了,我過來取便是了。」

還不等我回話,他早已像大鵬鳥般飛到我的船頭,齊放和身後的武士全都向前站定。

嗨!您老果然是姓原的,還真不客氣。

我淡笑如初:「郡王的輕功好生高明,小人佩服至致,既如此,小放啊,帶郡王前往三樓吧,讓小玉把葯匣子準備好。」

齊放明白了,向里讓開了一條路,一攤大掌,萬年的冰山帥哥露出一絲笑容來:「小人在前面帶路,郡王請。」

我正要跟過去,這時,大船里又鑽出一個人來,那人撲著一張大白臉,一個瘦弱的少年使勁扶著他在船頭吐了半天,我迷著眼睛看了一會,不由愣在那裡,那人見認出他了,便對我搖搖晃晃地行了大禮,掐著嗓子對我虛弱笑道:「見過晉王妃。」

那人看了看我男裝的樣子,又改口道:「奴婢糊塗了,是君大老闆才對。」

這不是史慶陪嘛?咦?!他怎麼來了,明明太監無旨是不能隨便出宮的……

我猛然醒悟,嚇得腿一軟,跪倒在地,大聲道:「臣……臣皇商君……君莫……問……接……接架來遲,罪該萬……萬死,萬……萬歲,萬……萬歲,萬萬歲。」

話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結巴了,這回結巴得把一句簡單的接架說了三四遍才說清,在場諸人皆嚇得跪倒在地。

果然,一陣清朗的笑聲傳來:「慶陪,朕說了吧,讓你別出來,看看,你一出來,君大老闆肯定會認出朕來的。」

史慶陪歪歪扭扭地跪下來,痛苦道:「奴婢罪該萬死。」

已走到我身後的原奉定,面色變了一變,又像大鵬似地躍回青龍舫。

燈火亮如白晝,大理朝的皇帝前腳剛走,大塬朝皇帝就這樣巡幸到我的大舫里來了。

我的三層正有他見不得光的孿生哥哥一家正私相會晤,犯了原氏和司馬氏的千年族規,可以讓我被秘密處決……

我的大嫂一家子也在,雖說節日期間臣僚宴遊是可以,但聖上剛剛嚴禁皇族無事不得同大臣過往從密!可以讓我五馬分屍……

我同大理皇帝剛剛見過面,裡通外國,謀逆通敵可以讓我行型凌遲……

這些罪名讓我的腦袋被砍一千次都不夠。

果然,這世上本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方才某人可勁咒我死在原家手上,現時現刻報應就到啦?

段月容啊,你個烏鴉嘴啊!

鎮定,鎮定,我對自己反覆說道,一定要鎮定,我必須得挺過這個糟糕透頂的七夕,我的腦袋是一回事,還有暗宮諸人,于飛燕的家眷,我的學生和還有夥計等一干人的腦袋全在我手上,甚至還要連累非白。

一雙九龍金綉羊皮官靴站在我面前,我竭力穩住聲音,作欣喜狀:「為臣何幸……七夕得見聖……架(駕)。」

「木槿前一陣子才閉關休養出來,身子想是沒有全好呢,還是快快起來吧,」皇帝在上方對我親切說道。

我冒著冷汗爬將起來,心虛地想,皇帝是在諷刺我嗎?

我抬起頭,卻見皇帝穿了一身家常金絲線綉龍紋月白錦袍,梳了個髻子,同非白一樣用一根白玉簪簪了,周圍家臣也通身普通富戶的穿戴,倒還真像是帶著家人在七夕夜遊渭河的尋常世家老爺。

原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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