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流珠綉成堆(三)

「鬼箭羽有破血通經;解毒消腫;殺蟲之效。物雖稀少,但秦嶺山中仍舊可尋,」林老頭如是回信說道:「只是金嬋花甚邪,此物又名草蟬蛹,根為蟬蛹在土下幼體遇冤魂而化,嘗聞遇冤魂乃從蟬蛹頭部生長,約一寸多長,從頂端開花分枝……形似白優子,然邪氣更甚……」

我在快速地查詢資料後明白了,所謂冤魂而化其實不過是所謂生物病態現象,是一種蟲菌複合體,蟬蟲為菌類的寄生體。然而與白優子不一樣的是,白優子可與宿主共生的,而是金嬋花的菌類入侵蟬體並最終導致蟬死亡,蟬完全成為菌類生長的培養基質,最終蟬的營養被菌類吸收殆盡,有點類似所謂的冬蟲夏草,因而,人們所說的「蟬花」其實便是菌體吸收了足夠的精華以及蟬蟲被消耗後的剩餘物。

林老頭最後提及,金蟬花在秦嶺每年不過成活數十支,而被發現才不過三四支而已,內務府庫應有十五支,去歲漢中王發痘症,陛下全數賞於錦皇貴妃了。

這麼說錦繡有這個金蟬花嘍!

我便使人淘凈市面上的鬼箭羽,的確價值千金,花了點錢,但總算買到了,考慮到可能疫症北移,我便分了一半留著,另一半打包秘密運往南國。

接下去就在我琢磨怎麼向錦繡開口的時候,齊放出了個主意,正好今年打算推銷給內務府,也就是用以後宮御賜朝堂內外命婦的新制紗衣已趕製成功,不如稱此機會問錦繡要之。

我便上奏中宮,有義商君氏,玉樓裝的春夏季時裝展示會天下聞名,今歲主推價廉物美的亞麻紗衣為主,在此國基未穩之際,可減國帑負擔,可能照顧到我是錦皇貴妃的姐姐,且兼君氏大名,太祖皇帝竟痛快地准奏,錦繡名為副後,又被皇帝授於協理六宮之權,實為後宮實際掌權者,便由其下詔,替皇后在紫園內設下女席,廣請後宮妃子,以及各府千金前來賞玩,我也同齊放儘力張羅在宮中的第一次時裝表演秀,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錦繡下詔之地竟是榮寶殿的雙輝東貴樓。

自從錦繡實掌原氏內帷之後,太祖命喬萬大規模整飭擴建紫棲山莊為皇家紫棲宮,而連氏因家族失勢,又兼自錦繡生下非流,接逢幼女夭折後,寵幸大不如前,便日日念佛頌經打發時光,後來錦繡便以修宮為名,求得聖旨,命連氏搬出榮寶堂,改搬到原為玉北齋的北齋宮,當年非珏脾氣乖戾,太祖曾為其親至法門寺親捐釋迦小金身,便令連氏日夜為皇帝祈福,而她原先住的崇光閣並左右堂舍改擴為榮寶殿,在錦繡封妃前夕,太祖竟著內務府親賜於錦繡了。

六月初六,我早早來到當年的榮寶殿,那一日青空萬里,陽光明媚,我站在庭院中放眼望去,庭院中仍舊蔥籠洇潤,那架子上的紫藤花盛開依舊,紫花爛漫,串串低垂,旁邊新載了很多綠枝新暴的梅樹,聽說她投皇帝所好,又移栽了很多株梅樹,果然不虛。然而更多奪人眼球的則是那鋪天蓋地的雪擁藍關,朵朵大若銀盤,開得恁是熱鬧,一派富麗香煙。

身後是一座崢嶸軒峻的高樓,正是在當年的榮寶堂上加樓改建而成,應錦繡之請,太祖皇帝親賜名為雙輝東貴樓,隱含了錦繡的雙龍戲珠之痣,還有她剛進府中那人人艷羨的紫氣東來傳說,如今的雙輝東貴樓已是皇帝在後宮大型宴樂主要之所了。底層的麒麟斗拱的色彩依舊簇新艷麗,龍門雀替上的龍紋圖案依舊蒼勁崢獰,早年雜役房的我們曾經多少次羨慕地偷偷仰頭觀望,因為出入此地的丫頭就意味著紫園侍者中最光鮮的外表,最高等的地位,被主子賦予生殺予奪的權利,同主子般最優越的生活。

這裡曾是我同碧瑩還有眾小五義受盡屈辱之地,就是在這裡我和碧瑩命運被各自殘酷地改變,如今卻成為錦繡的金絲牢籠,她極度張揚她那烈火烹油般的榮寵,彷彿戰火從來不曾來過,彷彿我同碧瑩的鮮血從來未曾灑在那明亮的金磚上。

一陣舞樂傳來,東貴堂中湧出一片衣香鬟影,為首一人,紫瞳瀲灧,絕代風華,正笑意盈盈地沐浴在紫藤花瓣雨中,正是吾妹錦皇貴妃,她的高髻飾佩十支花釵,十朵花鈿,兩博鬢,只比皇后儀少兩支花釵,兩隻花鈿罷了。

我正一邊行禮,一邊研究她紫色襦衣上綉著的十二行紅色五彩銞翟花紋,好像亦是皇后儀制,未免也有些愈制,她卻早已扶起了我,免了我的禮,在紫色花瓣雨中,她對我柔笑道:「姐姐來得正是時候。」

那時,西洋琉璃鍾正走到上午正九點。

「錦繡,姐姐想向你討個賞。」我對錦繡笑道。

錦繡一挑眉:「姐姐可真有意思,你身後君氏富可敵國,什麼樣的寶貝要不到呢」

「你可說笑了,自姐姐回到原家,家產早已縮水不止,就算見過些稀罕玩意兒,但有些兒上得了檯面的玩意,如何比得聖上親賞與你的好物件,這倒還是其次,倒是皇上給錦繡的恩典,姐姐艷羨不已。」

這一番話下來,錦繡果然很是受用,紫瞳盈滿了得意之色,拂了錦袍的廣袖咯咯笑個不停,只笑得連那袖口上繡的芍藥花都似要飛起來:「哎喲喲,木槿,我可服了你了,你的小嘴還是像以前那樣甜,難怪咱們家的北晉王為你痴狂如許了,要什麼姐姐只管說,妹妹一定給便是了。」

「哎,這個,是這樣的……」我正要開始。

這時,有太監哄亮的傳頌聲道:「皇后娘娘架到。」

我的請求被擱了下來,只得隨著一群女人統統去中庭迎接皇后。

年青的軒轅皇后站在中庭,著一身大紅繚綾的廣袖襦裙,上面精功細綉了六隻金鳳穿梭於白牡丹之上,腳著高高的蜀錦制珍珠履,站在錦繡身邊,容貌雖遜了幾分,但貴在笑容可掬,年青可愛,倒也令人看了感到如沐春風。

她的身後跟著同樣盛妝的原非煙,拖曳著鵝黃銀緞大裙擺,貼了荷花鈿的妝容精美,眉眼畫得極是修長,百花髻上斜插著一支碩大的金鳳步搖簪,一群女人之中更覺氣質貴絕,只是嬌軀在微風略現清瘦。

一群華貴的女人像熱帶魚一樣,紛紛華麗的游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了下來。齊放也走了進來,行禮並報備了演出。

「眾貴女可都來齊了?」皇后問向身邊的宮女,錦繡向座中掃了一眼,垂目側身道:「諸位內外命婦皆已入席,唯有連姐姐還未到來,不如容婢妾讓他們開始吧。」

皇后大度淡笑道:「無妨,可再等一等。」

錦繡便著宮人奏起編鐘,雅樂立時傳遍東貴堂。

皇后同錦繡聊著家常,目光落到我的披帛上,看了幾眼便笑道:「晉王妃的紗帛花樣好生漂亮,聽說出自君氏之手。」

我亦俯首敬諾:「正是從君氏玉樓裝所購,不過實在不及娘娘身上的紗帛輕柔新穎,如果臣妾沒有猜錯,應是毫州最新樣式的印寶紗吧。」

皇后的眼中閃過驚訝,愉悅道:「王妃好眼力。」

原非煙描繪過長的鳳目淡淡地掃了我一眼,露出一絲嘲諷,卻沒有說話。

忽然,一陣低沉的噹噹聲從珠簾內傳來,我同錦繡一同扭頭看去,陽光正灑向一座做功精緻的西洋琉璃鍾,那琉璃置面上正泛著金光,頂部的小門大開,一個腦袋上梳著個大辮子的小丫頭木人彈了出來,咧著奇怪的大笑臉,跟著噹噹聲搖搖晃晃地拍了十下小手,然後彈了回去。

哎?!這個丫頭長得很眼熟啊!

「看著眼熟嗎?」錦繡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把我唬了一跳,回頭看去,她正對我扯了得意的笑臉,任描繪再精緻的眼睛都擠出一條淡淡的笑紋來,她對我輕笑道:「這琉璃鐘有年頭了吧,當年皇上命連姐姐搬到北齋宮,想一起搬走,結果不小心摔了一次,壞了報時小人,皇上便順水推舟地給姐姐又賞下一座更大的,聽說那鍾字還是用象牙和珠寶鑲製成的呢,我卻捨不得扔,便著人修繕了,索性把那個報時小人換成你的模樣,繼續用著,看看像不像你小時候那傻樣!」

皇后顯然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也看著一眼那個小人,略驚呼道:「晉王妃年少時便是這副模樣嗎?……好生……好生可愛。」

然後妙目頻頻看向我,滿含深思,我猜其實她的潛台詞是,真想不到你當年好生好生醜陋,是如何泡到原非白大將嗒?

錦繡抿嘴笑得更甜,纖指一揚,喚了歌舞,卻見十幾個身著白紗的舞伎,手持大拂,來到殿中,跳起了宮中流行的白鳩舞。

舞樂漸漸舒緩了場中氣氛,錦繡的紫瞳瞟向我,明明笑得甜美,卻壓低聲音對我道:「當年我初被調到夫人房內,就為一天沒有擦拭此鍾,便被她裸杖二十,我當時便想,總有一日我要讓她也嘗嘗被人裸杖的滋味。」

我正欲笑著回話,倒是宮人來報:「連貴妃娘娘到。」

不一會兒,連氏走向大殿給皇后行了大禮。

這是我自回到原家後,第一次近距離看連氏,年歲同樣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迹,而那痕迹比我相像得要深得多,她鬢邊的青絲已暗暗染上几絲秋霜,即便敷上再厚的粉,下眼窩還是深深地浮腫起來,眼晴雖然仍然漂亮,卻已經被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