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杏花吹滿頭(三)

非白起程沒多久,紫園中便傳來廬州鬧疫症的傳言,緊接著隨著定州戰局進入最關鍵的時候,小放卻偷偷傳來兩個令人嘆婉的消息,這次疫症來勢兇猛,被流放在廬州的廢太子一家十七口不能倖免,全部染上重症,一夜之間全歿了,前王皇后不知是不是服過某種藥品,竟沒有事,但卻不願意獨活下去,當下在靈堂中穿戴整齊,服了那瓶在紫園中未服下的死葯,自盡身亡了。

我們聽了但覺一片嘆婉唏噓,而德宗皇帝聽到這個消息,竟難受地一日水米不進,重重地倒了下來,直急地朝野上下慌亂萬分,太醫院的醫官們排成了長長的隊伍集體為皇上診脈。

就在得到消息的第二日,沈昌宗前來傳王爺口喻,凡族中有官職品階但留守家中的原姓子弟,皆前往法門寺祝禱,祈求皇上龍體安康,並嚴守家族職權,而凡有有品階的內命婦者皆前往紫辰殿外候旨照應。

皇帝昏迷了一天,原非清千里趕了回來,在去法門寺祈福後,當即火速同一干皇親大臣在大殿外跪了一夜,眼睛都嗷紅了,總算到了次日德總醒了過來,但身體極虛,藥石難進,只喝得一些清湯流汁。

四月二十七,連氏凝著臉,攜了錦繡,原非煙及我一眾女眷,皆按品階裝扮,前往紫辰殿。

那一天小玉同薇薇為我戴上了沉沉的公主如意冠,小玉看薇薇面色凝重,眼神也有些擔心,這是小丫頭來到原家第一次流露出對我的關心。

「先生,」小玉為我將鬢邊最後一絲髮用珍珠釵插好,怯懦道:「先生,萬一庭朝皇帝薨國,原家會怎麼樣?三爺同您會怎麼樣?」

我對她微微一笑:「洛洛貴人在宮中如何?」

「洛洛心腸歹毒至極,」小玉輕哼一聲:「偏先文武帝對她倚重之極,只要她看誰不順眼,那人便被帶到刑局,受盡折磨而死,再不見得天日,大理上下皆對她恨之如骨,先文武帝架崩之日,皇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她下了大獄,朝庭上下無不拍手稱快……」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快速閉上口,怔怔地看向我。

我點了一下頭,將身上的朝服拉了拉,儘可能地減輕一下沉重的負擔,然後對她說道:「不必擔心,不會比洛洛更可怕的。」

小玉立時收了鄙夷之色,臉色一片蒼白。

我向前走了兩步,卻聽她在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我,悄聲問道:「如果白三爺同原家倒了,那先生,咱們就能回大理了嗎?」

她的聲音有著濃烈的思鄉情緒,又帶著一絲期許。我不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實話我還是不明白段月容為什麼把小玉送到我身邊了,這不是害了她嗎?

「如果是這樣的結局,先生必會想辦法送你平安回蘭郡的,」我回頭,對她笑道:「只是我卻要與三爺埋骨西京了吧。」

在裡間的薇薇並沒有聽到我們略帶些沉重的對話,只是匆忙地提著御用之物過來,小聲埋怨著:「小玉你快點,傻站在這裡做甚,錦妃娘娘親自來接夫人了。」

小玉不再問話,只是默然地送我出來,早已有一了一台六人抬大矯子候等在牌坊下,小玉剛來紫園,輪不到進宮陪侍,薇薇因是太子所伺舊人,理當隨伺宮中,她便扶我進矯,立在軟矯一邊,我掀起矯簾時回頭望了眼,只見跪在塵土中的小玉正抬首看我,美麗的大眼睛裡一片彷徨無助。

「姐姐的這個侍女長得好生標緻。」矯子里早已坐了一位絕艷逼人的婦人,一身粉色宮裝華袍,兩隻修長的素手把玩著肩上的玫紅長帛,斜倚在座上,對我輕笑著,一雙奪目的紫瞳不停地上下打量著我,「姐姐可總算長胖些了,不過今兒個臉上的妝魘不如前日畫得好了。」

我也斜眼看她一眼,「你也總算瘦了一些了,多謝錦妃娘娘的點評。」

她垂下長睫,掩嘴輕笑了一下,嬌柔地微側身,拉我過來,嬌嗔道:「姐姐還不快坐下。」

我笑了一下,坐到她身邊。沈昌宗高聲唱頌著,大矯穩穩地走動起來。我坐在錦繡身邊一聲不響,「你還是嫁給了他。」她垂眸低聲輕嘆了一下:「他總算如願以償了,我都已經記不得多久沒見到他笑得這般開心了。」

錦繡細細看了我幾眼,淡淡道:「姐姐若不是毀了容,真比少時漂亮了許多,就是不怎麼長個。」

我笑著看她:「你倒和以前一樣,獨獨對我,嘴不繞人。」

她的笑容帶著一絲嘲諷,似是對我聽出她的嘲諷有了一絲得意,看我的眼神十分柔和。

六人大宮矯抬得再穩,前方的石青牡丹花矯簾還是微微晃著,晨時陽光正好,便時不時跳進一絲兩絲,有點像莫愁湖中淡金色的金不離不停地跳躍著接食,偶爾晃著人的眼。

錦繡沉默了一陣,忽然從袖擺中伸出雙手來,立時有一道寶物的光芒閃了我一下眼,我閉了一下再睜開看,卻見她那水蔥似的幾根長指上都帶了亮閃閃的琺琅鑲金鉗寶石指甲套,她帶著驕傲的眼神不停翻著雙手,仔細地欣賞著,陽光下那寶石璀璨,正借著跳躍的陽光,把各色寶石的光澤閃耀到宮矯的各個角落,一時貴氣逼人。

我在西楓苑裡聽過這副指甲套的故事,這是德宗賜給原青江五十五大壽時的賀禮,這可不是一副普通的指甲套,據說是當年先祖軒轅紫蠡下嫁原氏前在宮中最愛用的稀世珍寶,原本紫園上下都以為武安王會把此物賜給愛女或是贈於正室,且不說原非煙以琺琅指套為護身利器,就連那連氏亦平時勤護玉指,兩人皆幕名此飾久矣,相反錦繡本是武者出身,使劍者本不留指甲,平時不戴指套,可是不知為何錦繡聽說禮單里有這麼一幅寶貝後,這指甲套卻鬼使神差地帶在了錦繡禿禿的手上,至此錦繡倒為了這幅寶器開始留了指甲。 於是錦繡在紫園之中寵愛之名更勝,而連氏與原非煙亦更加仇視錦繡。

我正胡思亂想著,也不知錦繡為了這華美的器物,可疏於練劍。她卻忽然放低纖指,在我裙擺上慢條斯理地滑著,最後滑到大朵大朵的蓮花粉藕上,漸漸加重了力道,我的大腿感到微微的尖銳的疼痛,她的笑容漸漸有了冷意,機械地說著那綉紋的美好寓意:「因荷得藕?因荷得藕?!」

那聲音像是從鼻子里使勁哼出來的,帶著濃濃的恨意。

我的心中也有了疼意,便微笑著輕輕把她的手架起,故作輕鬆道:「怪疼的,不玩了,到時真劃破朝服,你賠我事小,到得紫辰殿來不及候命倒是事大。」

錦繡優雅地收回了手,冷著臉別到一邊,我便看不清她的臉色,只能直覺到她心中必不太好受罷了,其實我何嘗又好受過了。

矯子機械地微晃著,我漸漸有了睡意,忽然感到耳邊有溫熱的氣息撲來,便聽到錦繡冷冰冰的聲音在我耳邊嘟噥著:「可惜他的身體不好,活不太長!」

「我能誠懇地請你不要再咒我夫君的健康了嗎?」我睜開了眼睛,她正慢慢地遠離我,我對她挑眉道,「若在尋常人家,他是你的親姐夫,半個哥哥。」

「嫁給他就讓你這麼開心嗎?」她並沒有理我的請求,繼續惡毒地調侃道:「這裡人人豺狼虎豹的,就你一隻綿羊,又沒有段月容給你撐腰,能幫得了他什麼?」

我的牙咬了又咬,青筋暴了又暴,反覆確認這是不是我最疼愛的妹子,最後綠著臉擠出一絲笑來:「我是花木槿,不是一般的綿羊,還記得小時候我給你講過灰太狼和喜羊羊嗎,任他灰太狼再狠,最後還是輸在那隻羊手上。」

錦繡高昂著天鵝似的脖子,斜著描抹細緻的媚眼:「你以為宣王作了太子,他就勝了嗎?宣王有了太子妃的王家勢力,如何還會顧忌他?早晚兔死狗烹,你回來左不過給他收屍罷了?」

又一縷陽光晃進來,閃了我那傷眼一下,不由自主地像流浪貓般地低頭橫流了淚水,模糊了眼中錦繡的樣子,可我腦中卻異常清晰,一種難以言喻的無計消除更無法逃避的悲傷,在心中重重地划了一道口子,為什麼我的妹妹現在變得如此面目可憎。

「我知道你想要套我的話,那我就告訴你,我回來不是為了給他收屍的。」我抹去眼淚,抬起一腳,踩在旁邊的柚木茶几上,像座山鵰一樣,忍不住惡狠狠道:「我是來給他敵人收屍的。」

「如果他的敵人是妹妹,姐姐難道真還要為妹妹收屍嗎?」錦繡飛快地接上我的話,那圓睜的紫瞳帶著絕望的淚意看著我,我硬生生地移開了目光,望著前方艱難道:「無論過去,將來或是現在,姐姐我最不想妹妹成為姐姐的敵人,所以求妹妹放過姐姐和三爺,既然妹妹也知道他活不長,那就讓姐姐陪著他度過最後那些美好的時光,難道就連這個,妹妹也要對姐姐苦苦相逼嗎?」

錦繡忽地放聲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猖狂無忌,我詫異地看著她,她猛地頓住了笑容,那冷冽的紫瞳極犀利地盯著我的眼睛,冷如冰山道:「那如果是三爺不肯放過妹妹和非流呢,姐姐又會怎麼樣?姐姐也會為妹妹和非流的敵人收屍嗎?」

她緊緊抓住我的雙肩,像是恨極了道:「你這個大傻子,為何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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