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唯我大將軍(六)

我暗中跺跺腳,走近他,綻開一絲溫吞慈和的職業笑容,盡量和顏悅色道:「宮主說哪裡話來,方才蒙宮主保護,木槿這才虎口脫險,理當粉身碎骨報答一二才是正理,宮主有何難事,但說無妨,木槿必盡心為宮主達成心愿便是了。」

白面具同志看了我三秒鐘,然後爆發出一陣大笑。

我的笑臉後來終是沒撐下來,顯了原型,板著臉看他:「宮主笑輕點,小心笑脫臼了喂。」

他一下子站起來,沒有表情的白面具冷冷地看著我半天,然後慢慢向我走來。

「你,你,你幹嗎?你這人,我好好答應你了,你怎又不說條件了,別這般瘮人,我可喊人。」

我發毛地一步一步往後退,就在我真要喊人時,他向我站定,對我說道:「我要小彧像正常人一樣到上面去生活。」

「想必你也聽說了暗宮中人的規矩。不但但是小彧,本人要所有的暗宮中人像原家人,像所有普通人那樣有尊嚴的活著。」月光下,他朗朗地說著。

這絕對不是條件,我躊躇了半天,咽了一口唾沫,盡量委婉道:「我覺得吧,可能宮主高估了我這個快要升天的……」

我的話未說完,司馬遽向我一步道:「夫人難道忘記了,當初為救司馬家在大理的後人說過的話,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果然是司馬家的後人,對君家寨和我的過去瞭若指掌。

那廂里,他卻慷慨激昂道:「我們司馬家本應在我這輩獲得自由,卻因為叛徒司馬蓮而永世呆在這個陰森森的地宮裡,本宮雖與夫人誤會重重,但夫人應該明白我暗宮中人的心情,夫人一向視自由為人生最重要的東西,本宮猶記,夫人曾請本宮好好照拂妖叔,那夫人可知,妖叔,小彧,我那逝去的妻子,還有眾多暗宮中人最大的心愿是什麼?便是這可貴的自由啊!難道夫人眼睜睜看著我們,還有我們無辜的後人,永遠失去自由嗎?」

我給他震了好一陣子:「宮主為何不去向三爺求助呢,我本是外姓之人,且馬上就要升……」

他又打斷我升天論,粗聲恨氣道:「試過了,他沒有做到。」

「哎?!這……」

「他必競是原家人,他……下不了這個手,還記得他娶過一個妾嗎,有過一個孩子嗎?」 他嘆了一口氣。

司馬遽滿懷悲痛告訴我,其實那便是他那可憐的琴兒還有剛出世的孩子,他本來想讓琴兒和自己的孩子生活在紫園裡,便同原非白商定待琴兒有了身孕後到西楓苑以他的妻子身份活下去,這也是當年放我出紫棲山莊時原非白答應的條件,不想後來原非白況現了他的承諾,司馬遽的妻和子果然得到了自由,可是紫園的鬥爭禍及到了那對苦命的母子,被人殘酷地毒死在西楓苑,最後慘死在司馬遽懷中。

我不由問道:「兇手何在?」

「至今逍遙法外,他根本拿她沒有辦法。」司馬遽從鼻孔中哧了一聲。

「究竟『他』是何人。」我皺眉道。

司馬遽正要再說,卻聽素輝的聲音傳來:「主公宣夫人進紫園。」

「你若答應,我暗宮中人今後必對你忠心耿耿,保你在紫園無憂。」他的聲音我耳邊悠悠飄蕩,人卻已不見蹤影。

素輝帶著一隊人馬走了進來,軍人特有的冰冷步伐驚起了僕人,那兩個睡在外間的小婢衣衫不整,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素輝瞪了那二個女孩子幾眼,厲聲道:「你們怎麼伺候的,夜涼露重的,讓主子穿個單衣站在花林道上,自個兒倒睡得跟死豬似的。」

那二人嚇得哇哇大哭就要告饒,素輝正眼也不看冷聲道:「主公宣夫人進紫園,還不快替主子裝扮。」

那二個小婢哆嗦著為我換上件鵝黃緞面襦裙,披上件大紅猩猩氈羽毛緞斗篷,匆匆地挽了頭髮,後面辮了個大辮子。

我上轎時,素輝輕聲道:「夫人莫驚,大將軍回來述職了,想是侯爺開恩令夫人與家兄相見吧。」

我一路忐忑地坐在轎子中,素輝則昂頭策馬在前面領路。

天將破曉之際,剛進紫苑的獸頭大門,隱隱聽到有驚天動地的聲浪。

我掀起帘子,看見有個子弟兵激動地來到素輝身邊耳語一番,素輝驚訝地低聲問道:「當真?」

那子弟兵滿面激動地點著頭,然後不理素輝往另一個方向走了,素輝也策馬加快了腳步,我注意到我們的線路變了,原本前往榮寶堂的,改往那聲浪來自的方向。

一路行來,只看到周圍不停有人或跑,或跳地越過我們,他們也同那個子弟兵一樣,興奮異常。

我們到紫園校場停了下來,我鑽出轎子,只見點將台上坐著德宗,下首站著原青江,原非白,原非清還有宣王夫婦,底下則是人山人海的士兵僕從,好像都在等著看什麼人。

莫非是剛剛平定內亂,是要公布王皇后的罪刑嗎?

忽地有人高叫著:「大將軍來了,大將軍來了。」

我踮起腳,還是看不到,還是素輝聰明,扶我站到馬上,才勉強看到,很多子弟兵也學我站在馬背上或是石獸上,因擋著我的視線,便被素輝虎著臉一一趕了下去。

這時,一輪全新的朝陽躍出地平線,當第一縷晨曦透過厚厚的雲層,輝煌地照向那富貴非凡的人間紫園,只見一人在陽光中走來,那人雄腰虎背,身長八尺,髭髯根根如鋼絲挺直,豹頭環眼,身著束身黑甲,那黑甲劍痕刀創累累,手托一木盒,緩緩地向點將台虎步行去。遠遠看去,只覺英勇神武,似戰神下凡,正是我那黑大哥于飛燕。

我看不清于飛燕的表情,只聽旁邊的子弟兵興奮說道:「於大將軍剛從晉陽戰場上回來,大將軍打敗了竇英華的族叔兼守將竇亞昆,那可是竇家的大力神啊,晉陽城向來民風彪悍,物產豐饒,易長守而難攻,聽說於將軍孤身赴城協議,稱此機會挖地道攻入城內,激戰數日方拿下了晉陽城,真乃神人也。」

「須知晉陽城素有陪都之稱,晉陽一旦戰勝了,韓先生說我大庭朝便等於勝了一半。」素輝左手擊向右掌,開心大笑著。

周圍的兵士各個派系混雜,有原氏子弟兵,亦有軒轅氏的軍隊龍禁衛,但無論哪方軍士,皆敬重於飛燕當年事迹,軒轅氏的龍禁衛多敬服當年東北抗遼,救護皇城,後來被竇氏誣陷,皆為其在心中憤然抱屈,而原氏子弟兵出身將士多為西京人士 ,則感恩當年同原非白解了西安之圍。

眾男兒難掩豪情,不斷往前擠,可能是一個他的舊部,在眾將之中高聲歡呼:「大將軍威武。」

然後便有人激動地附合著,緊接著這種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漸漸地,這種熱情感染了很多將官,那歡呼之聲,形成歡樂激情的海洋,此起彼伏,隨風遠飄。

高高坐在金龍椅寶座上的德宗,本來靜靜地在九龍華蓋下閉目養神,聽到台下的歡呼聲,不覺慢慢地睜開了睿智的眼睛,精光閉顯地掃向于飛燕。

原青江的眼中微顯訝異,轉瞬即逝,原非白面含微笑,鳳目沉凝,始重淡定地看著前方。

于飛燕慢慢走到近前,跪倒在地,行了君臣大禮,朗聲道:「臣二等神武將軍于飛燕,幸不負君父所託,獻上晉陽守將,竇逆偽帝之族叔竇亞昆首級,天佑吾皇,我大庭朝千秋萬代。」

一個小太監上前來,飛快地將那裝著首級的木箱呈了上去,讓一個莽服老太監打開箱蓋,恭敬地托舉給德宗看了一眼,德宗捧著那木箱,閃過一絲狠戾而興奮的笑容來。

然後他對那個老太監點點頭,那老太監走到台前,明明那嗓子尖細非常,卻一句句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皇帝詔日,神武將軍于飛燕忠勇過人,功勛卓著,擢升一等廣威將軍,封一等忠勇伯,特加封上柱國榮號,賜物二千五百段,並賜金花。」

德宗在宣王的攙扶下,手持一朵金燦燦的簪花慢慢簪在於飛燕的鬢邊,慈容含笑。

那朵精緻的金花插在於飛燕略顯蓬亂的剛發上,看上去有些不太搭調,甚至有些滑稽,可是沒有人想笑。

相反,我看到校場邊上那灰發的姚雪狼流下了男兒淚,還有程東子也是胸膛起伏,緊握雙拳,身軀發顫。

這,是一個庶民兵士所能得到的最高榮譽了。而這榮耀的背後是那無數士兵的熾熱鮮血,我們每走一步,便有無數亂世英骨馬革裹屍,魂歸故土。

于飛燕三呼萬歲,以頭伏地,恭敬非常,台下歡呼聲雷動,我不由淚流滿面,沒有人比我更知道這奇蹟般的勝仗和無尚的榮耀,是於大哥還有燕子軍拼得血肉之軀,方換來了原氏與軒轅氏的半壁江山,還有我的小小幸福。

「宣花氏木槿靚見。」忽然聽到那太監叫我的名字,長長的尾音,清清楚楚地傳到我的耳中,素輝喜孜孜地帶著我走正門進了校場,剛剛站在我身邊的子弟兵們方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不由都下巴掉下來,還有幾個驚叫著從石獸上摔下來,也忘記了行禮,只是呆愣地看著我和素輝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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