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唯我大將軍(四)

宣王的臉死灰一般,薇薇嚇得正要崩潰大叫,一個高大遒勁的黑衣人從後面力劈一下,立刻不醒人事,宣王對面的太子嚇得站了起來。

我的眼前站著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宮妝婦人,看似四十上下,但資容秀美端莊,保養極好,烏髮滲著絲絲雪白,可那堆雲髻卻梳得極為得體高雅,玉容上敷著極白的粉,眉目細挑,描繪精緻,額頭貼著牡丹鈿,朱唇微點殷紅,正是宮中流行的櫻桃妝,身上只著一件棗紅的披帛襦裙,但覺通身雍容華貴。

她的身後站著一個雙目凌厲的老太監,還有那個襲擊我和薇薇的黑衣人。

只聽太子激動道:「母后,您如何來了。」

那太子畜著八字須,長相清秀,身形卻略顯細瘦,喉結極為突出,消瘦的臉龐上,雙目顯得有些偏大,熬得通紅,有些神經質地看著我,帶著一絲恐懼:「你是何人,從哪裡崩出來的。」

那位高貴的婦人冷冷一笑:「這位夫人已經在一旁偷聽多時了,你與你的侍衛竟未發現,愚蠢至極。」

只因那人擊在我的胸腹舊傷處,我捂著傷口喘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在地上坐了起來,有人扶了我一把,我這才艱難地爬了起來,抬頭一看,原來是宣王。

「你回來是極好的,不枉是他看中的人,」他嘆了口氣,扶我站好:「可惜就是回來晚了。」

說罷,再不理我,便下跪施了一個大禮:「兒臣見過皇后娘娘。」

「兒臣嘗聞自古晉陽近狄俗,尚武藝,素有晉陽自古多英豪之稱,晉陽女子果是狠辣非常,」宣兒淡淡道,「皇后年近半百,又是皇室弱質,卻能騎馬千里自新都趕赴西京,真乃女中丈夫也。」

王皇后溫雅一笑:「緒兒,你總是比復兒會說話得多,其實小時候本宮總希望復兒同你一樣,多得些你父皇的關愛。」

宣王冷冷一笑:「兒臣少時尊皇后為母后,也曾同皇兄承歡母后膝下,為何母后如此仇恨兒臣。」

王皇后似是想起宣王少時的模樣,嘆了一聲:「本宮還記得你小時候出了痘疹,孔妹妹哭得淚人兒一般,因本宮曾照顧復兒康愈,便降旨讓本宮親自照療於你,小時候的你真是可愛,後來你在我身邊長了好一段時間,總是叫我母后,差點連孔妃也不認得了。」

「那時的母后對兒臣疼愛有加。」宣王點頭道。

「沅璃乃本宮之兄晉陽節度使的掌上明珠,地位非凡,當年皇上指婚,本宮欣然應允,可是沅璃卻頻頻前來哭訴,你時常眠花宿柳,公然召妓。」

「您把親族最近的侄女沅璃許給兒臣,當時兒臣的心中萬分感激,只可惜她有著高貴的出身,卻沒有一顆高貴的心,您可知兒臣的後花園裡種的牡丹花為何如此繁盛嗎?」

王皇訝然道:「沅璃親自照拂軒轅族花?自然盡心儘力,有何不妥啊?」

「只因下面埋著的全是累累白骨,皆是沅璃所虐殺的寵妾!沅璃自小習武,有時甚至親自動手鞭撻,她故意使人將這些女子埋在我常去的後花園,便是要提醒兒臣不得再碰其他女子,有時逼急了,她連兒臣都要親自掌摑,想必皇后時常耳聞吧。」宣王咬牙切齒道:「沅璃果是皇后親族,一般狠毒。」

我聽得毛骨悚然,這位王妃比外面傳說得猶勝三分啊,甚至超過了君莫問那凶捍的紫瞳妻。

王皇后卻優雅地掩著嘴角大笑出聲:「這個孩子,行事作風還真有點像我。」

「最讓兒臣心寒的是每次她無理取鬧,便到皇后宮中哭訴,把兒臣的一舉一動全告訴皇后。兒臣後來終於明白了,皇后將族中疑心病最重的侄女嫁給兒臣,便是為了監視兒臣,果然血濃於水,在母后的心中,為了大哥,母后甚至可以背著父皇毒害其他皇子。」

「大膽宣王,敢對皇后出言不馴。」王皇后身後的太監兇狠地喊出來。

「哎,長福。」王皇后輕笑著:「宣王殿下的日子不多了,就讓他說吧。」

「您的本意是讓挑拔墨隱的暗人,衝進紫園救出花西夫人和墨隱,不明真相的叔父便會一怒之下殺了墨隱,而兒臣也因會同墨隱謀逆,不是死在亂軍之中,便是被叔父和父皇賜死。」

「說得好,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同你娘一樣聰明。」王皇后和藹地說著,那慈和的眉目下卻看不清那黯沉的目光。

「可是現在花西夫人折了回來,想必是非白的暗人也知中計了,卻不知皇后這部棋接下去如何下?」宣王淡笑道。

王皇后嘆了一口氣:「傻孩子,既然踏雪公子沒有為花西夫人闖進紫園行刺武安王,那便只能由你來了。」

「你聽?」王皇后輕輕將手放在耳上,面帶微笑,我也確聽到有喊殺之聲:「已經有人闖進紫園救主了,那應該是你的龍禁衛。」

宣王的俊顏勃然變色:「不可能,我只身前來,只帶了三十龍禁衛,且沒有我的虎符,誰敢造次。」

王皇后含笑如初:「確不是你隨身帶來的龍禁衛,而是你留在洛陽的三千府兵,他們雖沒有你的虎符,可是卻有宣王妃親自前來,誰敢不聽。」

「什麼?沅璃?」

「你忘記了嗎,她出身軍閥世家,自然懂得帶兵打仗,」王皇后嘆了一口氣:「她雖好妒成性,但卻對你愛若珠寶,你平日里還真的錯怪她了,她聽說你身限囫圇,便親自帶了龍禁衛三千還有自己陪嫁的一千子弟兵前來。」

「這有勇無謀的蠢婦,」宣王汗如雨下,連連罵著蠢婦,臉色愈白,忽然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我趕緊扶著他坐回椅子,心中著急地想著應對之策,這個皇后素有賢名,不想行事如此狠毒。

太子在一旁張狂地大笑起來:「沅璃表妹好生可愛,本緒真是有福氣,當年本王也曾向母親求娶,現在本王明白為何母親沒有答應兒臣,反倒將沅璃表妹嫁於你。」

我看著王皇后道:「皇后陛下無旨親至西京,背水一戰,不知為何?」

王皇后瞥向我,平靜道:「問得好,等你有了孩子,也許便會明白一個做母親的心情,本宮可以接受任何傷害,卻不能讓人奪去我孩兒的太子之位。」

宣王冷笑一聲:「君主無能,必然亡國,以太子的資質,皇后即便扶他登位,打回京都,早晚亦會為原氏所滅,其實說來說去,是皇后自己想當皇帝吧。」

王皇后笑而不答,太子卻氣得上前摑了一掌宣王:「你這逆賊,從小便不是本宮的對手,還敢狡賴?」

那個老太監掏出一隻小白瓶,輕哧道:「宣王陰謀敗露,便狠毒地殺了花西夫人,然後畏罪自殺,就讓奴才送宣王上路吧。」

我心說不好,那黑衣人已如風一般擊向我的天靈蓋,我同時動了右腕,射出護錦,那黑衣人輕靈一閃,已如流星一般扣住了我的喉嚨。

「慢著,」宣王面色慘淡:「求母后殺我二人前,再回答兒臣最後一個問題。」

宣王看著王皇后的眼睛問道:「我母妃還有小公主當初為何沒有隨大夥一起逃離昭明宮,她明明是同皇后在一起的。」

王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陰狠,慈和的面目瞬間冷酷起來:「長福,還不快送宣王上路?」

那黑衣人的手開始緊了起來,我正欲揮出酬情,一支銀箭已如離弦之箭飛來,正中黑衣人的手勁,那人的手腕立時血流如注,那手當時便廢了。

「且慢,朕也想知道這個答案。」有一個滄老的聲音傳來,帷幕後慢慢轉出二個人來,走在前頭的一人有著一雙明亮的鳳目,嘴角帶著一絲諷笑,身後一人乃是六十開外的老者,一身明皇的五爪龍緞袍,步履緩慢,眼神黯淡。

所有人驚呆了,竟是當今德宗皇帝同原青江?眾人連行禮也忘記了,好半天,宣王最先回過神來,勉力同我跪下,深施一禮:「見過吾皇,見過叔父。」

賞心閣的大門被大開,當前一人鳳目瀲灧,如皓月當空,身穿勁裝,血濺滿身:「見過吾皇,父侯,逆賊已全部誅殺。」

是非白,我在心中長吁一口氣,非白的目光也向我掃來,看到我好端端地站著,眼神似也鬆了一口氣。

宣王驚問:「何處逆賊?沅璃她……」

「回宣王,乃是皇后所帶鐵衛,已全伏誅,」原非白大聲回道,「宣王妃帶著三千龍禁衛與一千王氏兵甲護衛皇上前來,正在前廳修整,往此處前來,請宣王放心。」

宣王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眼中驕傲陡顯。就在大夥一愣神之時,那黑衣人如獸一般躍起攻向宣王,早已被非白身後的沈昌宗在空中迎擊,一掌劈下,那黑衣人委頓於地,七竅留血,竟被沈昌宗震死了。

王皇后眼中一陣不忍:「翹兒。」

那眼中流下淚來,沖刷了眼角的香粉,露出深深的皺紋和悲傷來,她施施然走過去,拿出手中的娟帕,覆在那黑衣人的面上。然後整了整衣衫,走到德宗面前,行了大禮:「臣妾見過皇上。」

德宗抬頭將目光許久地放在皇后身上,過了好一會兒,走過去,將她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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