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浮生論繾綣(三)

天亮了,一向淺眠的我漸漸醒來,從非白的臂彎里悄悄起身,撐著上半身細細看他,剛從慾海中休憩的非白看似平靜地熟睡著,絕美如昔,可是眉頭卻微皺,他在想些什麼呢?

他的肩頭昨夜在歡海間掙出血來,我急急地下床又給他補扎了一下,比起素輝的手藝,綁得略有些像饅頭,但好在不再有血絲滲出。

我輕輕替他拉上被子,剛剛下床,雙腿酸痛險些站不住,趕緊扶住拔步床的柱子。

我臉上微赫地回頭張望,可能是壓著饅頭肩膀了,絲幔間的他翻了個身,繼續甜睡著。

我穿上衣物,輕輕打開門,外面立刻閃出一人,卻是素輝,他看到出來的是我,似乎有些驚訝,剛要開口,我立時捂住了他的嘴,一指屋裡,素輝立刻會意,我又對他指指外面,示意他到別處去說話,來到梅苑,當值的陌生武士看到我同素輝在一起,便躬身走開了去,我對他一笑。

他長嘆一口氣「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你們倆可總算在一起了。」

我臉上紅了一陣,他又忽地擰了我胳膊一下,我啊地輕叫了一下,不解地看著他,他卻氣呼呼道:「永業三年你騙我送簪子給三爺,可害得我好苦,這九年來我就一直想著要再見你報這仇。」

他昂著頭,氣鼓鼓而得意地看著我,好像小時候同我斗我輕笑出聲,卻和素輝一樣,眼眶深深濕潤了:「當年情勢所逼,你也明白,我不能拉著你一起陪我死,好在我們都還走運,好好站在這裡,又能說上話。」

我拍拍他的肩膀:「素輝,這兩年你過得好嗎?」

素輝低低道:「還好,只是覺得對不起我娘。」

想起三娘,心中也是一堵:「三娘葬在那裡了呢?」

「後山,」素輝難受得說道:「木丫頭,這兩年你吃了很多苦吧。」

我笑著搖搖頭,望著朝陽初展,映著梅樹古質虯勁,我只覺得一陣恍惚,多像八年前我每天醒來看著那朝陽。

我在廚房裡忙著,後面忽然闖進披頭散髮的原非白,他一下子抓緊我的手,滿臉驚慌和怒意:「你。」

我不慌不忙地甜甜一笑:「怎麼還沒有梳洗,我在給三爺做早餐呢。」

他一愣,臉上浮上薄暈,鬆開了我的手,我依然笑著,撫著我發紅的手腕,他看在眼中,鳳目現著愧意,輕輕握上我的手,替我揉著,低低道:「早上不見你,還以為你又要離我而去了。」

「木槿一直想為三爺準備一頓早餐,原來三爺心中不喜歡哪?」我低頭輕輕道。

害羞地偷偷查看非白的臉色,他的眼中閃過狂喜,一言不發地雙手一緊將我帶入懷中。

我的雙臂緊緊地圈著他,只聽他慢吞吞地低低說道:「我只是擔心晨寒露重,對你的傷勢不好,你可還好嗎?還痛嗎?」

「傷口好多了,不痛了。」我對他笑著,可是他的鳳目一徑看著我,嘴角微勾,這才明白他指的是兒女私情之事,我一下子感到血上涌了起來,不自在地別過頭去:「你真可怕,好像這幾年你沒有碰過女人似的。」

非白的低笑傳來,他笑道:「我也知道,你可知這幾年,我總是夢見你,可是一醒來,我的懷裡還空的,我幾乎要以為這一次我又做夢了呢,可是床上明明還有你的香氣,還有」他的表情有了一絲恍惚,我的臉徹底成了一隻熟透了的蕃茄。

他吻上我的面頰:「為什麼我還是沒有擁有你的實感呢。」

「傻瓜,我不是在你身邊嗎?」我吻上他的脖子:「我都能聽到你的心跳,你可聽到我的唉?什麼東西糊了。」

我一轉腦袋,卻見荷包蛋糊了,我趕緊掙開他,把那隻糊了的蛋放在盤子里,又往裡鍋里放了油,正要卻取另一個蛋,卻見原非白站在那裡,鳳目追隨著我:「三爺先去梳洗吧,我馬上就把早飯給端來。」

他搖搖頭,對我柔柔笑道:「我等你。」

我的心上柔情涌動,便替他搬了竹椅子,將他摁下:「來三爺,咱們排排座,等著吃果果吧。」

他有些迷惑地看著我,但還是乖乖坐下,我偶爾一回頭,卻見他一身名貴的雪白緞子,坐在油膩的小廚房裡萬份突兀,還像個小孩似的披著頭髮,滿面微笑地看著我忙碌的背影,心中有說不出的柔情溫暖,彷彿我這一生就在等這一刻一樣。

我煮了些清粥,做了幾個荷包蛋,抄了個黃瓜,蒸了個饅頭,我舉起托盤,轉過頭來笑說:「三爺,我弄完了,咱們回去吧。」

他富有興味地盯著我的一舉一動,笑著陪著我回到賞心閣,我有些擔心他會吃不慣我做的早飯,卻見他津津有味地啃著,我痴痴看著他,他笑問我:「你為何不用呢?」

我誠實地說道:「我喜歡看你吃呢!」

他掰了一塊饅頭往我嘴裡送,我張口接著,咬住他的手不放,兩個人笑作一團,這時兩個青衣小婢端著銅盆和毛由進來,左首那個小丫頭正是薇薇,看到我們互相嬉笑著餵食,有些不可思議的目瞪口呆,我趕緊站起來,端過來說道:「今天讓我來伺候三爺吧。」

薇薇的眼珠子機靈地一轉,脆生生地說道:「是,夫人。」

她拉了拉旁邊發獃的丫頭退了出去。

我伺候著原非白梳洗,為他絞毛巾,他擦著臉,然後我笑迷迷地遞上毛巾,又拉他到鏡台前坐下,一切就像在昨天。

記得以前剛作他的近侍丫頭時,我總要感慨一番,非白的頭髮像墨玉一般,可是今日翻開頭髮,卻發現了很多白髮,心頭不由一酸。

這幾年我做男人對於梳頭也越來越有心得了,一會我替他在頭頂綰了個髻子,目光移向鏡台上,只有幾支玉簪,他果然還是只喜歡玉簪,我便拿起桌上那支用鑲金補的那支長長東陵白玉簪給他簪上。回看銅鏡,卻見他的鳳目瀲灧地瞅著我,我趴在他的肩上,雙手從後面圈住他,笑問:「三爺,木槿梳得好嗎?」

「好,我最喜歡木槿梳得頭了。」他在鏡中看著我低低說道,漆黑的鳳眸有著一絲媚惑,十指與我勾纏,低聲道:「這莫不是夢吧。」

他忽然轉過身來,我驚呼中已將我挪到他的腿上,急切地吻鋪天蓋地下來,好像要證明這不是一個夢,而我卻在他滿是龍涎香的吻中再次沉淪,又溫存半日。

用過午飯,他本待拉著我逛著後山,未及出門,卻聽到苑子里七星鶴的歡叫聲,好像有人進苑子的警報,我緊張起來,難道是原清江?

非白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對我笑著搖搖頭:「莫怕,此刻父王正在洛陽陪陛下過上巳節。應該是韓先生來了。」

他吩咐韋虎守著我,自己便前往品玉堂。我便信步在莫愁湖邊散步,站在老梅樹下遠眺對面的湖光山色,深深地吸了一口西楓苑裡飽含梅花的香氣,神清氣爽,想起昨夜的纏綿,心中一片柔情蜜意。

粼粼波光反射入我的眼,正映著對面山腰處一片嫣紅。

韋虎在我身後躬身道:「夫人大傷未愈,我們回去吧。」

「韋壯士,那是櫻花林吧。」我收回了我的視線,對他笑著:「我想去看看?」

我微笑地看著他,他凝視著我許久,微嘆著點點頭。

櫻花怒放,蜂蝶戲舞,我讓韋虎守在林外,痴痴地站在芬芳的櫻花雨中,腦中閃過非珏的笑顏:「木丫頭,我記得你是在這櫻花的樹下告訴我你的名字的,對嗎?」

其實非白早就知道非珏練那無淚經,會忘了我,所以永業三年那年中秋之夜,他對我說非珏遲早會妻妾成群,等他回突厥他早已不記得我這個醜丫頭了。

一隻野灰兔被我驚動了,奮力奔向一棵燦爛的大櫻樹,驚慌地一轉彎不見了。

我走到那棵最大的櫻樹下,想起來了,就是在這棵大櫻樹下,非珏羞憤地將阿米爾他們踢下樹,然後紅著臉地對我看了半天,往事如潮,似櫻雪飛舞。

我走到大櫻樹下,掏出酬情在盤根錯節的樹根下挖了一會兒,取出一個滿是泥土覆蓋的楠木盒,裡面是兩塊乾乾淨淨的白鵝卵石,兩塊各自歪歪扭扭地刻著花木槿和原非珏兩個人的名字,那是原非珏在我的要求之下,我握著他施著內功刻的,當時握著他的手感覺就像是拿著一根電鑽,我感嘆這樣的奇蹟,所以故意刻得很慢,連帶字也不怎麼連貫,可他看不清,又不敢嚷煩,所以總是不停地問:好了么?木丫頭,你別老捏著我的手,萬一傷到你就不好了。

非珏,對不起,永業三年,我沒有跟你一起回去,都是我不好,我輕輕地在心中說道:你雖把我給忘得一乾二淨,還在弓月宮中那樣的羞辱我,可是我不怪你,你後來又機緣巧合,治好了我的眼睛,可惜卻沒有認出我來,看來我倆終是錯過,而我永遠永遠會記得你的好,若再有來世,你一定不能忘了我,而我也一定會跟你走。

我把兩塊鵝卵石又放回金絲楠木盒中,然後又放回原處,將泥土蓋上。

可能附近有窩小兔,那隻跑走的野灰兔又從大櫻樹後折回來,離我一米遠處,謹慎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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