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咫尺千山隔(五)

十四年前,一群被運往西安賣身為奴的小孩,苦於前途難測,便在一個月圓之夜,偷偷下了人販子的牛車,結成了野地小五義,以求結伴共度難關。

十四年後的今天,五個苦孩子皆際遇大變,最高個的黑小子成了威風凜凜的燕子軍首領,統率著一支即將出山徹底改變中原戰局的大軍,最聰明的老二成了武安王府的駙馬,而且還有著前朝名臣明氏遺孤的身分,最婀娜的老三成了失心瘋的突厥可賀敦,最美艷的老五也就是我的妹妹成了武安王妃,她的老公是這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之一,而我成了多重身份且富可敵國的君莫問。

在場諸位人人面上笑意濃濃,對著我的建議只差沒有歡呼雀躍,只是結拜的心境卻大變,可能當場諸人,除了于飛燕以外,沒有人心裡真正樂意。於是我們野地小五義在十四年後的又一個月圓之夜,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小六義。

八月的天氣大雨一場接一場,毫無預兆地下著,像是老天爺不時倒下一盆盆洗腳水,漸漸澆透了這暑氣。

夜半,隆隆雷聲中,大雨又澆了下來,我在床上輾轉難側,心想小時候的錦繡有擇席的習慣,又最怕雷電,不知現在如何,思緒才起,就聽到吱啞一聲,有個身影快速閃了進來,我抬首,閃電照亮了一雙圓睜的紫瞳,果然是錦繡,我挪了挪身子,示意她擠裡間,她遲疑了一會兒,我便將傷眼向她湊了湊,讓她明白了我的傷眼只能睡在外側這樣轉頭不會碰到。 她似乎鬆了一口氣,輕輕巧巧地跳進來,我欲替她蓋上棉被,可她聞了一聞那被子,微推拒了一下,皺眉道,「那珍珠以前也是大管事,怎麼盡給傷者蓋這種有霉味的被子。」

「此處谷底,長年陰濕,所用物件難免潮霉些,」我溫言道,便起取出段月容箱籠里的紅狐皮披風輕輕給她披上,我平素喜用水沉香把物件熏過了,但段月容卻喜歡玉檀香。 這同錦繡的香道倒是相似,她自小也愛玉檀香,這次他送來的物件里皆用玉檀香熏過了,我反正沒得挑了,好在錦繡不會嫌棄。「八月里先冷不著你,先將就披這件吧。」

錦繡滿意地點了點頭,蓋著那件紅狐皮和我一樣平躺著,盯著天花板,一起聽著耳畔隆隆的雷聲。

過了一會兒,她悄悄伸出手來,碰了碰我的指頭,我便輕輕反握住她,她便悄然挪過身來抱著我的脖頸,跨著大白腿如如小時候一樣八爪魚般抱著我。

「這幾年他對你好嗎?」錦繡頭枕著我胸口,低低地問道:「他有沒有強迫你,打你。」

我明白過來,她講得是段月容。我便輕拍她的肩膀,斟酌了一會兒,誠實道:「我不打他已經很不錯了。」

錦繡的肩膀微聳,悶在我胸口輕笑了好一陣,又澀然道:「為什麼要回來。」

我在黑暗中微笑,「那你為什麼又不要我回來呢。」

錦繡豁然起身,趴在我胸前,紫瞳瞪著我:「我想你活著。」

「我是花木槿,不是那麼容易死掉的,你且放心,」我平靜地看著她,笑道:「如今武安王側妃花氏是我親妹子,燕子軍大將軍可是我的大哥,左右後台硬著呢。」

「你還像以前一樣,不怕死的大傻子!」她的聲音悠悠傳來,「你難道不怕宋明磊會騙你回原家邀功嗎?」

「不就是格殺令嘛,反正你說他也活不長了,那我正好先去黃泉路上等他好結伴同行,這樣不也挺好。」我一下一下地摸著錦繡的青絲,就像小時候安慰害怕雷電的錦繡:「我只是想見他一面說說話罷了。」

其實這些話也許原非白全知道。

「他有什麼好?」她遲疑了一陣,紫瞳清清亮亮的,猶豫道,「我記得你以前不是喜歡那個四傻子嗎?」

我伸手細細撫著她的臉頰,溫笑道:「他有什麼好你還不知道嗎?」

錦繡愣了愣,對我淡淡笑了一下,垂下了眼瞼,復又趴回我胸前。

接下去的那一夜,錦繡再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抱著我一夜沉默,窗外唯有雷聲閃電狂舞一夜。

第二日,出乎我們所有的意料,沒想到八百里飛騎傳來大庭朝的聖旨,當然嚴格意義來說其實就是原青江的口喻,曰國難當頭,聖上惜棟樑之材,于飛燕不但官復原職,還加升了一級,擢升左驍衛大將軍,舊部恢複燕子軍番號,入編麟德軍。

我和于飛燕暫時成了宋明磊的手下,宋明磊站起來的時候劍眉微鎖,臉色有點發白,看著錦繡的目光閃過一絲恨意,轉瞬即逝,而錦繡卻看著他淡淡笑道:「看樣子,大哥和姐姐倒要叫二哥多擔待了。」

「四妹說哪裡話來,」宋明磊誠摯地溫言道:「莫說三妹是三爺的夫人,錦妃娘娘你的親姊妹,便是看在小五義的情份上光潛亦會好生保護於他。」

「不虧是錦妃娘娘啊,」我那新認的六弟蘭生手裡拿著韁繩,牽著馬兒遠遠地看著宋明磊,嘴角彎出一串冷笑:「你妹子這一著棋真高,現下潘正欲攻汝州,宋明磊正缺人手,不會拒絕燕子軍,且有聖旨,等於王爺親授燕子軍在其麾下,更不便下手了,你跟著于飛燕他亦不會動你。這樣錦妃即保了你,若有一日發現你了,也可裝作與你毫無干係,宋明磊窩藏之事毫不知情。」

不遠處的錦繡纖纖玉手微掩朱唇,同宋明磊親熱的聊著天,陽光下的紫瞳卻閃著冷意。

錦繡梳了烏墜髻,斜插一支金鳳銜珍珠步搖,身上穿了一件八幅仙裙,腰高至胸部,長曳拖地,更顯錦繡修長的身姿婀娜高貴,恰如詩所云:裙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雲。

那時貴族婦人多愛長裙十二破,即裙幅褶,又名仙裙,然其時帛幅面較窄,寬大的幅褶裙往往要用幾幅絲帛相連縫製方成,幅褶越多,越費布料,錦繡的八幅長帛正是上好的金線蘇綉團花拼褶,然而在此國破之時,山野之地其實有些過於奢靡了。

蘭生冷聲道:「你的命果然不大好,剛認親,你親妹就把你放在對頭宋明磊那,擺明了她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就算從出江湖,也不會成為她的弱點。」

我的心一片悲涼,的確,錦繡從昨天到現在就根本沒有提過半句要同我在一起的話。

我剛想開口,「新六弟」又不知死活地對我皺眉道:「你怎麼就同你妹子完全不一樣呢,你現在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而她卻依然高高在上,完美無缺,講不定將來還能博個大義滅親的美名,你怎麼就這麼蠢,真白活……」

「錦繡再怎麼算計我,她也是我妹,我自有辦法對付她,」我忍無可忍地打斷他,插腰對他喝道:「而你現在是我結義六弟,我是你四姐,你長輩!我再不完美,也用不著你來對我吆喝。」

說畢我挑釁地對他瞪了半天,他也回眯著那雙桃花眼瞪回了我。小忠坐在我們身邊,疑惑而有些驚懼地看著我,嘴裡嗚嗚叫著。

我以為他會繼續拿我的阿Q:那你說說你有什麼辦法來對付你那位高權重,心狠手辣的紫眼睛妹子?

不想他倒是什麼先沒說,只是先移開目光,然後輕笑了起來。

「瘋子,」我鄙夷道,「你又笑什麼。」

「我可不是瘋了,才會想護你這樣不知死活,目中無人的回原家,」他毫無顧忌大笑起來,我一陣氣結。

他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向我轉過身來。

陽光照在他頎長的身上,在他英俊的臉上灑下一片金光,真如傲竹磊落,清洌動人,他的眼中閃著飛揚的笑意:「不過這樣很好,這才是我所認識的花木槿,威武不懼,傲骨嶙峋。」

處暑時分,炎夏終是低了頭,我們告別了兩位貴人,妹妹錦繡和宋明磊。

臨別之際,宋明磊授虎符于于飛燕,准其自行招募勇士之權利,于飛燕便開始著手整編所投一眾軍士,其中最大的三支為就近山頭的烏氏,梁州倖存百姓自發組織,由羅文靜領頭的羅家軍,還有就是齊放為我招來的暗中訓練的君氏暗人,人數唯有兩百多人,卻是這三支中受過正規訓練,且戰鬥力最強的,可以勉強算作古代的特種兵吧。

于飛便把所有軍士分為四股,烏八喜所率烏字軍,羅文靜的羅字軍,原來的燕子軍交由程東子率領,因姚雪狼極擅練軍,且羅字軍多為苦難流民所組,缺乏正式訓練,便遣之隨二十幾個親信來到羅字軍日夜練兵。

于飛燕又觀羅字軍中有幾個會武的婦孺要為家人報仇,便挑出來交於烏八喜訓練,不想烏八喜索性請于飛燕准許她公然招募女兵。

「當家的,」烏八喜這樣說道:「我親眼看到哥哥挑了幾個侍女送給潘正越做通房,本想順道套些軍情,不想第二日全都被抬著出來,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烏八喜眼中閃著陰冷的仇恨:「戰場之上只有強弱之分,強者生,弱者辱,哪有男女之別。」

于飛燕和我都同意了烏八喜的建議,珍珠想起被擄去的初畫,也同意了烏八喜的建議,於是燕子軍中出現了一支娘子軍。

九月露凝而白之時,于飛燕領三軍軍資,自定方略對付即將到來的大會戰,出山公然招募兵馬,對能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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