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採菊東離下(一)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有人在啄我的臉,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原來是一群小魚在啄我的臉,試探著我能不能吃,我努力爭了一下,手腳能動了,仰頭掙出水面,大口呼吸了起來,嚇走一群五彩的小魚們。

我抹了一把臉,這才發現已身在緩流之中,似在一處極深的幽潭,那潭水刺骨地涼,好在不遠處便是岸邊,我便提氣使勁游過去,踉踉蹌蹌地爬上了岸,好冷,我抖著身子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捂著肩上的傷,爬起來向前蹣跚地走去。

眼前一片幽暗的深綠色山景,密林深處,淡淡的寒煙霧霾瀰漫間,滿是盤根錯節的百年大樹,深綠的冠上緾著不知名的各色花朵,偶有幾隻不知名的烏黑大鳥,看到我發出一聲兩聲奇怪地叫聲,像極了西遊記里的妖怪叢生的深山老林子,那山路格外泥濘,似是剛下了大雨一般,我怕有東離山的土匪或是洛洛再找到我,便努力向上攀登,一不小心便滑了一交,往下滾去,頭撞到硬物,嘴裡滿是泥水,我天旋地轉地翻轉來,眼前是巨大的綠色樹冠,我倒在一棵百年大樹那粗大的樹根上,一轉眼前又是一黑。

有奇怪的聲音在耳邊咆哮,我努力睜開眼睛,有一張黑黑的小臉正對著我,我嚇醒了,然後發現自己給捆成了一個棕子,肩頭的繩子勒到洛洛的劍傷口,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冷靜了下來,看清了綁我之人是一個看似十一二歲的小孩,黑黝黝的小臉上滿是戒備:「這位小爺,你為什麼綁我。」

「哼!」那個小少年見我開口了,就退了一步,「你是從仙女湖上淌過來的吧,快說,你是南陽山的女姦細,還是東離山烏七的土匪娘們!?」

「小爺,你發現我是女的了,這很好,」我喘了口氣,「可是我不是姦細,更不是東離山的女匪,我帶著家人在仙女湖畔遊玩,遇到東離山的土匪,他們殺了我的家人,我掉進了仙女湖,不想被激流衝到此處。」

「哼!」小少年冷哼一聲,「東離山的土匪從不到隔壁南陽山去行劫,因為那裡有高人護山,而且你若不是姦細,如何能繞過守護陣,尋到我們家的葯園子里來,這已是我神谷地界,還……壓壞了我們家的金天麻,你的說辭明明漏洞百出。」

他猛然推開我,從我的身下提起一截又黑又皺的植物,小嘴唇抖著,泫然欲泣:「我阿娘頭疼病越來越重,我和我阿爹滿山遍野尋這金天麻,好不容易從東離山那群土匪那裡得來這二十株,種在此處,只成活了三株而已,這是最好的一枝,我三年前就相中了,一直等啊等,好不容易今年年底就能采了,我這一個月不眠不休地守啊守,可是……可是……給你一屁股壓壞了。」

提起天麻,我就想起在林老頭的醫書上看到過那麼一條,功效是:去頭痛,降血脂。

天麻中的皇者稱之為金天麻,顏色深、皺紋多,這種金天麻生長時間非常長,藥效奇好,然而他的神奇之處在與其他天麻生長環境不同,周圍必須終年都有雲霧潦饒的密林之地。故而在民間有個關於天麻的動人傳說,據說那金天麻是天上的王母娘娘吃麻花時不慎將手中吃剩的麻花掉在人間後變成的,為了防備後人發現,才有意用雲霧遮住。

果然,這個未經人類高科技染指的時代處處都是寶啊,連我一屁股坐下都能壓壞一株稀有的天麻。

他那委屈的樣子實在可愛,讓我想起夕顏還有我那些學生們小時候逗人愛的小模樣,明明知道不合時宜,可是還是忍不住咧開了一絲笑意:「對不起……」

然後被嚴重的嗆了一下,收了聲,因為他似乎被我的笑臉惹得更毛了,猛然亮出一把大刀,森森地擱在我的脖子附近,「你一定是東離山的女土匪,中了我們神谷的陣法,走不出去,就壓壞我的天麻,好引人來救你,現在又裝死。」

黑小屁孩惡狠狠地看著我,自信地分析道。

那柄大刀是一柄成人的大刀,只比他的身高稍微矮點的,柄上還用上還裹著紅綢,迎風飄蕩,倒也有幾分江湖豪氣。

我斜目一看,那刀看似極沉,又是開過鋒,那鋒利的銀光十分耀眼,可那小黑屁孩揮舞起來毫不費勁,我的笑臉漸漸收了起來,慢慢道:「原來東離山還有女土匪?」

「嗯,全是些女妖人,看見過往長得俊一些的書生便擄了去作壓寨相公,阿爹說了女人為了心中所愛,不守理教,與愛人雙宿雙飛,本不是壞事,但是擄人劫掠,欺壓良善便是惡人了,」小屁孩點頭道,然後奇怪地看著我:「你這個女土匪,就是打那裡來的,怎麼還問我呢?那個烏七的妹妹還曾經看上我阿爹,就是她給我阿娘下了毒藥,阿爹打敗了烏七和他的鳥妹妹,才救回了阿娘,可是阿娘被那毒藥落下了病根,所以我才要找金天麻的。」

「哼!你是看我是小孩就想欺我吧,」他隨即恨恨道:「就算你不是東離山的女土匪,沖你那雙紫眼睛也不是什麼好人,你給我站起來,跟我走?」

我咽了一口唾沫:「這位小英雄,敢問怎麼稱呼。」

「叫我虎爺,你這個紫眼睛的妖精快給虎爺我站起來。」小屁孩仰頭得意道,「隨我前往父帥處報功啊。」

他唱得文縐縐地,那刀可一點也不含糊地貼近我的動脈,我便依言慢慢站起來。

他扯著我往前走,但是捆得太緊,我便彎著腰往前走,盡量不要扯痛肩上的傷,讓我聯想到革命年代萬惡的地主老豺被無產階級的少年紅軍逮著了,押往革命根據地受審,我忍痛道:「小英雄,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而且肩上有傷,可否請你替我綁緊一些,我隨你去便是了。」

小虎爺湊上前來看了看我的左肩,想了想,對我迷眼道:「我替你鬆了肩頭的繩子,可是你若敢使花樣,我便將你綁成個大羅卜,然後放阿黑來咬你,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從懷中拉出一個小盒來,湊到我眼前,我打了一個哚嗦,因為裡面是一隻巴掌大的黑蜘蛛,混身長滿黑毛,黑毛上綴著極其艷麗的花斑,同沿歌最喜歡的那條毒蛇有得一拼,我怎麼看怎麼覺得這蜘蛛長得像洛洛。

這個小孩究竟是何人,怎麼會有如此珍貴的毒物。

我咽著唾沫點著頭,再三發誓,小屁孩才滿意地割斷我左肩上繩子,立時血如泉涌,小屁孩又從懷中拿出一包白藥粉,然後在四周低頭找了一株碧綠的植物葉子,咬碎了混著藥粉塗在我的肩上,滿意道:「這回一定能止血,你不用擔心你的傷口了。」

我心中一動,這個小黑屁孩其實心腸不壞,便柔聲對他笑道:「多謝小英雄。」

小黑屁孩對我一愣,那小黑臉微微一紅,繼而粗聲粗氣道:「廢話少說,快站起來。」

虎爺小同志在前面牽著綁我的繩子,一路拉著我,深一腳,淺一腳,東拐西彎,忽上忽下地走著。

走了一會兒,待一回頭,我們已經走到了半山腰,眺望遠方,我微用目一測,陡然心驚,這一路來繞的竟是失傳已久的九宮八卦陣,這種陣法神出鬼沒,如果不知路徑,就會永遠地迷路在此地,再走不出去。

在我所有認識的高人中,唯有兩人知曉布陣及破解之法,一個是天下聞名的博聞智者「踏雪公子」。

以前他在喝下午茶時有一個很有趣的習慣,就是同韓先生一起拿玉石堆陣法,作演算,記得那年的夏天,韓先生忽地找出一個古陣,原非白算了很久,都沒有活,他和我入了迷,端起喝乾的茶盅就喝,我也忘了提醒他,然後他連喝下了一堆冰也沒有回過神來,等他醒過來時,盅里最後一塊冰滑落到坎位了,這個陣法竟然無意間破了。

而另一個高人則是令我一想起來就是一身雞皮疙瘩,正是我那出類拔粹的二哥,說起玩陣法,我不得不認為他比起原非白要高一籌,原非白須要用一下午加上一塊冰的藉助解開的陣法,可他只看了一個時辰就解開了。

那時的他還是很好的,看著我驚訝而張大了的嘴巴,便熱情地留我和碧瑩用飯,而那時的我還驚嘆萬分,碧瑩的琥珀色的眼珠子里全是心型的星星,而他卻淡淡一笑,對我和碧瑩說他小時候玩過類似的陣法,不想原來這是那陣法的原型。

我收回思緒,對前面的小少年問道:「小英雄,你要帶我去哪裡?」

「回家,帶你去見阿爹,讓他審你。」他打了一個哈欠,回頭看了我一眼,黑寶石一般的眼珠子一轉,咭地一笑:「我給你唱首山歌吧。」

不等我回答,便清了清嗓子,開口便唱:

夜黑地燈花花結雙蕊

清早起喜鵲鵲腦畔上飛

牛車車馱來了個四妹妹

黑咕嚕嚕眼睛愛死個人

腰身身軟來人樣樣俊

笑一面勾掉了哥哥的魂

亮一亮嗓子歌聲聲脆

愛的些後生們沒瞌睡

我記得這個聲音,這是我在山下同夕顏他們在一起玩水時,飄過的山歌,真沒想到,這樣的一首情歌本應緾綿火熱,充滿激情,可是出自於一個少年口中,那脆亮可愛的聲音,充滿了純情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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