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只為難相見(二)

果然正牌大奶奶永遠是妓院勾欄的天敵,於是一片哭聲混著胭脂香粉氣中,我木然地咬著小籠包,看他完美的側面迎風而立,烏髮逆飛,寬大的紫錦袍,如蝶翻飛,後面跪著一堆鶯鶯燕燕,說不出的頹廢優雅。

我正琢磨著要不要出去河東獅吼兩下,以應應景,順便報復一下這幾年他作朝珠夫人在我和眾姬妾面前作威作福。

不想他背負著雙手,憂傷的俊容微帶憂鬱地皺著秀眉,朗聲吟道:燕離傷懷泣,夢醒胭脂啼,憐客在天涯,相逢必有期。

於是美人們的哭聲更大,如喪姥妣。

他同那些美人抱頭痛哭一陣,然後出手毫闊地各人賞了一小花籃首飾,我明顯地看到眾人的眼前那麼一亮,哭聲停了那麼一停。

我膽點心驚地祈禱著那些賞賜不是從君氏里的出的,然而無論如何,總算沖淡了離別之情,哭聲止了許多,等去打賞的沿歌木然地回來,胸前抱了一堆春憐館姑娘系著紅繩頭髮,荷包等信物,說是段月容特地讓沿歌拿到房裡來。

「先生,您說咱們殿下打算怎麼處置這些個信物啊。」沿歌提溜著一條頭髮,嘖嘖道。

「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惹的禍。」小玉立刻回了他一個白眼:「一天倒晚就知道吃花酒。」

喲!咱們小玉長大了。

沿歌的臉微微一紅:「我又沒有喝過花酒。」

「你沒喝過,心裡不也想著哪,你當我不知道。」小玉的小紅嘴嘟囔著。

沿歌張口欲反擊,但看我在銅鏡里饒有興味地盯著他,便閉了嘴,瞪了一眼小玉,倒了口茶,自己悶頭喝著,小玉也回瞪了他一下。

「這些勾欄里的女子真是不要臉,平日里得了多少賞賜,猶其是那個洛洛的霸佔著太子殿下還不夠,咱們正牌夫人在此,還敢明目張胆地送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欺侮先生你心裡厚道,不與她們一起計較,」小玉一邊給我整著頭髮,一邊板著小臉罵著。

小玉往那一堆紀念品中指著綉工特漂亮的一隻大香饢綉工說:「先生,這就是那個洛洛送的,說是能給太子殿下醒酒。」

我讓小玉幫我拿過來,果然這隻香饢上的花樣特別,還有一種奇特的恰人熏香,這個洛洛很有心,恐怕對段月容真是放了很多心思。

我讓小玉放回去,點頭道:「她果然有心。」

我想還是弄個大辮子方便容易,可小玉偏想整點花樣,嘴裡還咕噥著:「先生到底還是女兒身,難得這回子出行的人都知道先生的身份,咱們梳個漂亮點的髮式,壓過這些青樓的,不好么。」

我正要出言相駁,門吱啞一聲開了。

「說得好,小玉,」滿面春風的段月容進來了,沿歌趕緊奉上茶,段月容接過,喝了一口,哈哈笑著:「就給咱們正牌夫人梳個最流行的。」

小玉唱了個諾,喜孜孜地把辮了一半的大辮子拆了,給我重新梳起。

「這些都是本宮的私人收藏品,」他趾高氣昂掂起洛洛給的大香饢湊到鼻間,得意道:「每件都是本宮收服的一顆七巧玲瓏心。」

這人真不要臉嗨!我透過銅鏡白了他一眼,他卻回了我一個百媚千嬌柔情密意眼。

「給她梳低點,遮遮那隻傷眼,哎,對,就這樣。」他倚在香妃榻上,興緻盎然地看小玉給我梳頭,不停指點,然後嘻嘻笑著,星眼朦朧地扯了扯我身上系羅裙的紫羅蘭蝴蝶宮絛:「快點,本宮就等你的那顆,便可收盡天下芳心,功德圓滿了。」

「七巧玲瓏心咱沒有,」我歪頭從鏡里看他,笑道:「誰叫咱是窮人,只有這隻八珍蜈蚣眼哎。」

小玉捂著小嘴低低笑出聲來,然後識趣地退到一邊。

段月容也不以為意,湊過來攬著我的肩膀,對著銅鏡里梳著堆雲髻的我,笑得如煙如夢:「八珍蜈蚣眼好啊,配上我這九曲迴轉肝,咱們正好下酒喝。」

大伙兒都給逗樂了。

在下一個渡口,段月容便譴散眾美,帶著我們幾個下船。我透過面紗一看,渡口早有人恭敬地牽著十二匹俊馬躬候多時,我們上馬,目送那三隻大畫舫又開起來,一堆美人在船頭痴痴站著,迎風落淚。

為首一個珠釵寶鈿滿頭,綠衣窄裙,更托出細腰豐胸,俏容滿是傷心淚痕,盈盈而立如一支梨花帶雨。

「娘娘,這個洛洛討厭吧!」夕顏一隻小手拉著我,另一隻對著那綠衣女子指指點點,小聲對我說道。

哦,原來這就是玉人河畔大名鼎鼎的洛洛姑娘啊。

不過,比之當年青媚假扮的悠悠來,風情有餘,但甜美稍遜三分,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神讓我感到有絲熟悉。

「走吧,看什麼哪,莫非你又想取小的啦。」段月容紫瞳斜眼看我,我想起這幾年兩人假鳳虛凰,便給他逗樂了,扭頭與他一陣相視而笑。

綠水逶迤,芳草長堤,我們沿著柳堤跑了一陣,「我們這是去哪裡啊?」我不動聲色地問著。

他沒有答我,只是向我清淺一笑。

水面漸窄,那河塘中滿眼碧葉紅荷,連天接地正喧然盛放,萬里晴空中,蜻蜒點點,沙禽掠岸飛起,引得夕顏便同軒轅翼在馬上揮舞著小手,大笑出聲。

跑了一會水流聲漸淺,花蘋浮滿清澈見底的溪水,繞溪中圓石靜謐而流,我們似進入了一處山谷,馬蹄便踏入深深淺淺地各色花叢深處,但聞一腦門子青草花香之氣沁入心田。

不久來到一處密林,眼前一汪深山幽譚,碧藍透底,無風無波的潭面如一塊巨大的琉璃鏡滑,微有粉白的鮮花瓣隨風飄灑而至,微漾清淺的水紋,一圈圈恁地恬靜平和,好似天上的仙子無意間從天而墜落人間的棱花鏡,我不由看得痴了。

蒙詔在前頭回馬過來:「殿下,已到花溪坪了。」

段月容便點點頭,喊了聲原地休息,馬隊便停歇下來。

我捶了捶腰,段月容便遞上一水壺,在陽光下對柔聲道:「累了吧。」

「還好,」我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擦了擦水壺口,疑惑道:「這不是回大理的路啊,咱們這是去哪裡啊。」

段月容微微一笑,頂著空中五彩的陽光泡泡,向遠處正在同沿歌搶大棗嬉戲的夕顏一招手:「夕顏過來。」

夕顏便從沿歌那裡掙開了手,屁顛屁顛地學著小馬步,「得兒得兒」地撲過來,雙手緊緊拉著他伸出的大手,他寵溺地把夕顏離地拔起,向外甩了幾圈,夕顏在空中興奮地嗷嗷大叫了幾聲。

可把我給嚇得一身冷汗:「快放她下來,小孩子骨頭嫩,別拉脫臼了。」

他聞言停了下來,抱起夕顏,「母女倆」對著我大笑不已,那琉璃紫瞳一時燦爛非凡。

夕顏滿面紅光,喘氣道:「好好玩,爹爹也來試試。」

段月容放下夕顏,夕顏便空下兩隻手緊緊抓緊我和段月容,天真道:「爹爹娘娘,夕顏變成神牛牛,拉你們回大理。」

她學著牛叫,然後真得像頭牛似低頭,頂著兩隻小髻子拉著我倆往前走,然後發現力氣不夠,便喚著軒轅翼來幫忙,軒轅翼有點尷尬,但不好掃夕顏的興,便加入了「小牛牛」車隊,蒙頭往前走,而我不想傷害兩隻「小神牛牛」的小心靈,便慢慢移動腳步,由得這兩隻小神牛牛拉著走。

段月容為孩童的稚言又逗得一陣大笑,也學著我,往前移步,嘴裡喊著:「我說神牛牛啊,可否先把我們拖到那棵樹下休息休息吧。」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身後的學生侍從更是一陣莞爾。

段月容扭頭對我笑道:「我們一家人也好久沒有在一起了,汝州風光怡人,有名勝南陽山和東籬山,乃是人間一絕,若非現下兵荒馬亂,此時早已遊人遍地了,此地便是兩山交匯之處,喚作花溪坪,我陪你玩上幾日,不好嗎?」

夕顏同軒轅翼把我們拖到一棵鬱鬱蔥蔥地大樹底下,然後又跑去找沿歌小玉他們玩了。

早有孟寅攤上乾淨的一大張米色絲羅,段月容拉著我坐下,又有蒙詔遞上些乾果,沿歌他們在遠處采來幾隻野梨山桃,衛士便將采來的山果在這潭中洗了,由蒙詔傳給來,孟寅再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陣,又用上好的明黃緞子包著遞上來,眾人按著品階垂手而立,一派宮中禮儀。

段月容哈哈一笑:「在外面沒那麼多規矩,孟寅留下伺候,你們都散去吧,讓我同屋裡的也好好歇歇腳。」

於是眾人喝了諾,蒙詔便安排隨行幾個武士沒入草叢或是上樹暗中相護,自己同翠花站在湖邊喂馬喝水。

我咬了一隻青黃相接的桃子,沒想到還挺甜的。

便又在一堆山果中挑了一個,遞了一個給段月容:「嘗嘗,絕對綠色食品,無污染,超甜。」

「呃?!」他的紫眸閃著不解,但不覺是接過來一口咬下,咀嚼了幾下點頭道:「果然甜脆。」

我們倆微笑著啃著山果,享受著片刻平靜。

有女子爽朗的大笑聲傳來,我舉目放去,陽光下兩個人影高大而立,蒙詔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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