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清水育蘭生(九)

我迷茫地漫步在一片燦爛繽紛的花林子里,頭頂滿是粉紅飄搖的花朵,一片片地委落成紅色的花毯,儘管那粉紅煙雨中透著沁人慾醉的香氣,然而那迷離的意識卻使我的魂莫名地憂鬱了起來,我苦苦地想了很久,我這是在哪裡啊,我又是誰呢?

有個聲音悠遠地輕輕喚著:「木丫頭,木丫頭。」

這是在叫誰呀,難道是在喚我嗎?我微一細聽,好像是個少年的細微的哭泣之聲。

我迷離地回身,循著哭聲而去,恍恍惚惚地來到一棵巨櫻下,一個紅髮少年穿著貂毛白袍,靠著粗大的樹桿,紅如赤錦的長髮用一根白絲帶系著,沐浴在粉紅的花雨之中,他的雙肩抽動,正在細細哭泣,不停地喚著「木丫頭」。

木丫頭?這個名字真奇怪?

我躑躕了一會,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後,正在思考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那個少年忽然停止了哭泣,抬起頭來:「木丫頭?」

他飛快地站了起來:「木丫頭?你果然沒有事,你來啦!」

他依然背對著我,口中卻興奮地說道:「木丫頭,我好想你啊!你沒有事真好。」

我這才發現這個少年好高大,比我高上整一個頭,哇,不比姚明矮啊!

我鬼使神差地上前輕搭他的肩頭,輕咽一口唾沫:「那個,勞架請問這裡是……」

他的頭猛然一歪,向我轉過來,卻是一個烏黑的骷化作了一株巨大的紫紅鑲間的西番蓮花盤,花的中心忽然湧出無盡的黑血,滴滴灑到我的臉上。

我尖叫著甩了他,急轉身,卻見一個青年,金絲滾邊的黑鍛王袍,金冠壓著紅髮,酒瞳銳利,又帶著一絲睥睨瞧著我,陰陰笑著:「你這個水性楊花的賤人,你以為逃離突厥,又可以到哪裡去呢?在我身邊伺候,不定我還能替原非珏那個可憐蟲好好寬恕你,然後,好好地寵愛你哪。」

縱然我無法認出這個滿身慾火的青年,可是我卻本能地萬般恐懼起來,我想驚叫,卻發不出聲音,我想挪動,卻根本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他向我步步走來,每走一步,他身邊的櫻花樹便隨之倒下,慢慢融化成血色,最後化為一片血海。

忽爾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吸了出來,我混身如置冰窖,好冷,好痛,混身都痛,痛到我的骨髓,我的每一個細胞,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剛投胎時的那種新生命掙扎的痛苦。

我漸漸恢複知覺,好像有人在剖開我的腦子,然後使勁對我喊著什麼:快醒來,莫要再睡了,你若是再不醒來,咱們倆就真得全完蛋,你快醒來,阿彌陀佛,求你不要再害我了……

是誰?鼻間漂來一股泥土的清香,耳邊是嘩嘩的雨聲和人馬的嘈雜之聲,空氣中流動著極為不安的氣氛。

我使勁把眼睛撐開一條縫,只能看到一片綠色,耳邊一邊急切的馬啼之聲,我到底是在哪裡?

「木槿,木槿,」大雨磅礴中卻聽有人凄厲地呼喚:「對不起木槿,我剛剛沒有認出你來,你生我的氣了嗎?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快出來呀。」

「屬下求請公子萬萬先息雷庭之怒,西營既然如此拚死一搏,必是夫人沒有再落在他們手中,老夫帶韋虎帶人到前面引開西營追兵,素輝護著公子退回西安,速尋對策,如今之事,東西營皆無退路了,老夫必然為公子尋回夫人,只是公子千金這軀,若是有漾……」這是一個老者的聲音。

「你且住口,快閃開。」那個聲音再次斬釘截鐵地喝道,「剛才一定木槿,她一定是逃出來了,我怎麼會沒有想到,這個宋明磊可以在眼皮子底下藏起她了,這是他最擅長的把戲,我真真糊塗,我等必須快些找到她,韓先生,你莫要攔我。」

那個叫韓先生帶著哭腔苦求道:「老夫求公子三思,夫人這些年漂留在外,雖是堅貞節烈,然內心早已是千瘡百孔,既便夫人此次僥倖逃出,如若得知公子有恙,必定痛斷肝腸,安有活路兮……求公子再替這些年隨侍的武士家臣多想想,有多少人已為了公子……」

我想動彈一下,可是一人卻死死抓住了我的手,雨水順著我眼上方的青葉倒流進我的眼中,然後延著我的鼻,滲進我的嘴,一片咸腥……

火,好大的火,我在火海中翻騰,我記起來了,這是永業三年的那一場大火,我在一線天用火攻擊敗了胡勇,打贏了第一仗,為什麼我的戰術不起作用了,那火全部回了過來,火舌捲起我和君家戰士的衣角,一片嘶聲呼喚,我在火中慘叫,胡勇的軍隊湧進君家寨,無數的士兵在殺戮淫掠,我眼睜睜地看著夕顏的小身子被砍成兩段,血流了一地,眼前無數惡魔的臉,耳邊是活捉花西夫人的喊叫聲……

一人高呼:木槿,我抬頭卻見一個長發飛揚的紫瞳戰將飛奔而來,偃月刀一路披斬荊棘,還未到近前,卻忽地被人從後面一劈兩半,血肉模糊,前方還是那個酒瞳紅髮的惡魔,烏黑的指甲拎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我駭然尖叫……我認得這個人,是那個帶我來到這個時空來的魔鬼,紫浮,不是,這是段月容。

無數的過往在腦中風馳而過,然後隨同一個白色的身影,漸漸地飄向遙遠的角落裡,彷彿一幅濃麗的畫面漸漸在我腦中退色,我依稀感到這是非常重要的東西,萬萬不能離去,我伸出手,卻只是抓住一片虛無。

誰在有針扎著我的額頭,我猛然恢複了意識,微一偏頭,有樣東西便扎到我的眼上,奇痛難忍,輕叫出聲,卻發現喉嚨如灼燒了一般,只聽有人低咒:「該死的,老夫明明下了很重的麻藥,如何會醒?」

「莫非是她胸前嵌著的紫物?」那人的聲音充滿了驚詫。

我的身上陡然一涼,我這才驚覺身上沒有穿一件衣物,那個聲音帶上了無限驚恐,彷彿看到了這世上最最恐懼的魔鬼:「老天爺,這不是那塊紫殤嗎?已經二十年了,怎麼可能?」

「喂!老東西,你在看什麼?」一人暴喝出聲,我的身上又蓋回了某種粗布被單。

「放肆,我乃醫者,豈是你這種惡俗之人所想的不堪?」那人的低咒更大聲:「你這蠢和尚,愣著作什麼,還不快扎她的睡穴。」

然後有人使勁摁著我的頭,有人又抱住我:「夫人忍住,別哭啊,我找來的這位江湖郎中會救你的!」

哚地一聲,有人哀叫,那個「江湖郎中」鄙夷道:「蠢和尚,還不快同她說說話,轉移注移力。」

那人立時唯唯諾諾地改口道:「對不住,對不住,夫人哪,這位神醫大人,在給你縫傷口,你的這位夫君大人,還那群手下,簡直就是如狼似虎啊,那個下手也忒狠了點,難怪你不回到他身邊哪,哎,別動,別動,你剛剛掉水裡時,眉骨斷了眼角也撒裂了,手是被那個昊天侯給擰得,可憐見兒的,咱們在水裡浸了一陣,所以有點發炎哪,你莫要動了,放心吧,我們安全了。」

一陣丁丁當當的器物碰撞聲,那個神醫嘆了一聲:「老夫已然盡了全力,接下來就看她的命數,我這裡窮鄉僻壤,亦沒有什麼看護,更別提丫環了,你且看著你家夫人吧。」

一陣陣謙卑的諾諾之聲,然後是腳步走出屋子的聲音。

「老匹夫,給你點顏色就開染紡了,等她好了,看蘭爺我怎麼治你,」有人在咬牙切齒地小聲罵了一句,然後是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地緩解憤恨鬱悶之情,過了一會兒,就在我昏昏欲睡之時,那聲音又悄悄附在我耳邊道:「喂!花木槿,你放心啊,這個江湖老郎中雖然脾氣暴了點,但肯定不是壞人,他救了我們,而且有我在你身邊,無論是那免相公昊天候,還是你哪天仙外表,惡魔心腸的夫君,都不能傷害你了,你放心好好休息吧,」

那個聲音接著又信誓擔擔,啰里啰索地說了一堆,卻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滑稽,讓我又安下心來,儘管我猶如在坐過山車一般分不清意識和身體哪一個更暈一些。

我有些茫然想著那個我的夫君是何許人也,哦!想起來了,是余長安!那個出差的夜晚,我回到我們的小區里,我的丈夫還有那個同他肆意緾綿的雪白的身體。

難道長安還想要殺我?是了,他不想離婚,分掉他的一半財產,須知上海現在房價多貴啊?有多少人催眉折腰事房產,終生為奴亦無憾!

這樣一來,不但不用分我錢物,還能順利得到我的保險費吧,我既驚且怒,不安地又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一片鳥語花香中傳來,想睜開眼睛,好疼,眼前是竹屋,白色的布幔,床的四角各掛著四個銀熏爐,空氣中漫延著一種草藥的香味,我是誰?我是誰?

我怒力想著,胸口猛然一片灼熱,彷彿啟動了無數的往事,聚然間兩世的記憶如凶涌的海嘯衝擊著我的心靈,最後定格在一張天人之顏。

花木槿愛原非白一萬年。

原非白,原非白,這個名字好像是迷霧中的明燈,照亮了我的內心,是的,原非白,我是為了原非白才會想同撒魯爾同歸於盡的,我才會想方設法逃離宋明磊,我只想再看看原非白。

如同每一次從無憂散的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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