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孽輪碾花塵(二)

我的身體好像漂了起來,整個身心都松歇了下來,可是意識是如此混沉,彷彿在黑水中不停地漂流。

遠遠地,一陣陣漂渺的叫聲傳來,漸漸地,這個聲音,由遠及近,極輕柔地傳到我的耳中,「木槿,木槿!」那個聲音在我耳邊呢喃,可是我卻無法回應……

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沉沉睡覺,可能有七八年了吧,這幾年兵慌馬亂的,根本就不敢踏實地睡,我迷迷糊糊地想著:「再讓我睡一會兒,不要打攏我。」

是誰的手在撫著我的頰,如此輕柔,如此小心,卻又帶著一絲顫抖,我甚至能感到他掌心的潮濕。

「冤孽……」那有些虛幻的喃喃之聲又起,許久的沉默後,那聲音近了,我幾乎能感到那溫潤漉濕的氣息噴在我的唇上,他顫聲問著:「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

我的眼前似乎有一豆幽火,可是我睜不開眼睛,是誰?這是誰的吻?莫非是張之嚴,我害怕了起來,然而這個人的身上有著一種熟悉而陌生的味道,他的吻帶著一絲濃烈的慾望,撬開了我的口,滑入了我的舌間,我無力抗拒,手指微動間,擠出一絲聲音:「非白……」

那纏綿的吻忽然一頓,我的唇上一痛,血腥滑入我的喉間,那個溫暖的懷抱倏然離開了我,我的神志依舊混沉,身子卻冷了下來,那人的手漸漸滑了下來,落到我的勁間,慢慢緊了起來,好痛苦,不能呼吸了……

忽地他的手又鬆了,又似在我耳邊說了很多話,然而,我卻又是一陣旋暈,黑暗的力量又掃向了我……

清晨的鳥鳴聲聲,我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我的衣服被人換過了,身上只是一套尋常的粗布女服,屋外偶有孩童的嬉笑聲,這讓我想起了夕顏還有希望小學的孩子們,想也不想地衝出去,猛然下地間,只覺天旋地轉,跌坐在地上,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青青醒來了啊。」

青青?我詫異地抬起頭,卻見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臉上溝豁重重,顫顫地扶起了我,嘆了一口氣:「青青,你的身子還沒有全好,聽爺爺的話,先不要下床。」

我微微一笑:「多謝老仗相救之恩,我叫君莫問,青青是何人?」

老人難掩滿面的失望與心酸,獃獃地看了我半晌,然後流淚道:「青青啊,你要何時才能醒過來,寶兒沒了,家也沒了,爺爺只有你和青媚兩個人了,你爺爺快進棺材板了,莫要再嚇爺爺了啊。」

我猛一抬頭,卻見對面的銅鏡中映著一張陌生的女人臉,那個女人萬分憔悴地撫摸著自己的臉,滿眼震驚,銅鏡外的我也扶上我的面頰,心中波濤洶湧,是誰給我易容了,是友是敵。

「爺爺,姐姐醒了嗎?」

一個女子輕柔而怛憂的聲音傳來,卻見一個青衣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兩隻麻花辯在甩在豐滿的胸前,看到我正凝視著她,一下子衝過來,撲到我的懷中,流淚到:「姐姐終算醒了。」

那一雙長眸清澈得不帶一絲雜質,卻又晶亮得不似一個村姑,我的心神一動,放鬆了下來。

老人對著小姑娘叫著:「青媚,快去外面賣串鞭炮,慶賀你姐姐可總算醒過來了。」

我微抬手,好痛,然後對她微微一笑:「不用了,青媚。」

那個小姑娘歡天喜地地抱著我大哭了起來,那個老人也抹著袖子喜極而泣,一個身著稠服的身材略胖的人走了進來,嘆了一口氣:「老於,青青姑娘醒了?」

老人跪在地上,對著那人千恩萬謝:「多謝方掌柜的收留,如今我大孫女兒醒了,我們立刻起程,趕往肅州,不再驚撓。」

那人肥肥的圓臉隱隱有著不樂,小眼睛帶著色慾,瞄向那個青媚:「唉!不必急著走,再住幾天也不遲嗎。」

話音剛落,卻聽一個上了年紀的女聲罵道:「大白天的,不在前面照生意,就知道往狐媚子屋裡鑽,怎麼著,小的嘗了鮮,大的那個醒了,也要上了不成。」

那個方掌柜的面色漲得痛紅,匆匆看了眼中含淚的青媚,走了出去。

元慶元年八月初五,張之嚴所率的東吳士兵先是中了一拔神秘死士的埋伏,然後又遭竇氏的奇襲,敗退宛城。

一大批戰亂中的流民往甘陝一帶逃去,而「我」一夜之間變成了「於青青」,河北滄洲人氏,正是這些流民中的一員,那時於青青的男人從軍竇家,戰死在滄洲,於是一氣之下,流了產,然後長時間昏迷在甘州一個叫七鬼鎮的地方,直到元慶元年八月初八這個好日子,突然醒了過來,然而於青青卻似乎失去了很多重要的記憶,連最親的爺爺和妹妹都記不得了。

五原客棧的方老闆是好人,收留了於青青祖孫三人,不過連瞎子也看得出來,方老闆收留於老頭一家同於青媚有莫大的關係,而自從於青媚做了方老闆的夥計,生意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而一到晚上,方老闆也總是偷偷到於青媚的房裡,「詳細談論」客棧的經營方略,這使得老闆娘很不悅,方老闆在內苑裡經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原配和內室兩頭勸架。

直到於青青醒了,於青媚似乎要跟著於老頭和於青青回陝北老家了,可是方老闆卻找了一大堆理由阻擋了下來。

我總是周身無力,我想這同他們在我的葯中放了一些奇怪的藥物有關係,而所有證明我身份和能逃離的東西全部搜羅乾淨。

八月署氣正濃,我和我的「妹妹」青媚坐在屋裡,外面坐著正在刨著密瓜的爺爺。

甘州天氣很是乾燥,沙塵亦大了起來,我看著青青,微微一笑:「青媚,你幾歲進的子弟兵營?」

青媚兩條麻花辯粗粗長長的,掛在胸前,頭上斜斜地插著一朵粉色的玉簪花,吹著剛染上風仙花油的指甲,聽到我這話,百無聊賴地翻著漂亮的眼睛,冷冷道:「姐,你又范病了。」

我微微一笑,望著湛藍的天際一群大雁掠過浮雲,向南飛去,不由開口又問:「悠悠,你恨張之嚴……你很恨我吧?」

青媚一愣,眼中閃著狡黠:「姐說得,青媚一點也不明白。」

我微微一笑,不再說話,風沙漸漸大了起來,爺爺也端著一碗密瓜進來,青媚拍拍手:「還是爺爺好,就知道青媚愛吃密瓜。」

於老頭慈愛地一笑:「青媚乖,給姐姐留點,你姐姐可很久沒吃著這甘陝密瓜了。」

我心中一動,輕輕拿起一片:「多謝爺爺。」

「傻孩子,謝什麼,你們姐倆快吃吧。」

青媚不悅地一撅小嘴,嘀咕著:「爺爺就知道疼姐姐,不疼青媚。」

她正要抻向那密瓜,外面傳來方老闆的聲音:「青媚在嗎?」

青媚的眼睛無奈地一撇嘴:「真討厭,連吃片瓜都不安生。」

青媚扭著細腰走了出去,我小口咬著密瓜,爺爺卻坐在一邊喝著茶水,他慈和一笑:「青青覺得甜嗎?」

我笑著點點頭,卻見老人繼續同我閑聊著,說得無非也就是客棧里的客人的趣聞,可是那隻乾瘦的手卻沾著茶水如流水寫著:「密瓜中有解毒藥,今夜三更柴房。」

我立刻抬起頭,正要說話間,青媚卻閃了進來,我低下頭,卻見老人前面的桌面,早已是一片干整,青媚嘟著嘴:「累死人了,今晚還要我去算帳,他放著帳房先生不要,倒是盤上我了,作死了。」

老人呵呵樂著:「青媚,多去去好啊,那夫人是個潑辣貨,不過老闆倒是好人啊,咱們這樣的人能跟著他做小也不錯了。」

青媚的臉一紅,嘟嚷著:「爺爺幹嗎不讓姐姐去做,倒讓妹妹的去做小,真偏心。」

我無聲而笑,靜靜聽著這兩人的一來一去,牙齒咬到一顆小藥丸,悄悄吞了下去。

夜晚,青媚如常地給我點上了一種安神香,我也看似很快進入了夢鄉,可是到半夜時分,我卻猛然驚醒,微動手腳,果然混身又有了力氣,悄悄站了起來,施展輕功,往柴房閃去。

柴房裡有細細的聲音傳來,一個好像是青媚,一個好像是方老闆,沒有傳說中的歡享纏綿之聲,只聽到方老闆冷冷說道:「……你明明知道她身上有極重的迷症,為何還要在雪芝丸里夾著迷藥。」

「屬下知錯了,當時屬下只是想滄州到甘州路途遙遠,一可解夫人舟車勞頓,二來一路上寇視之人甚多,亦免驚擾了夫人。」青媚的聲音冷冷道,「最主要的是夫人的眼線眾多,君氏好像已經發現夫人在回原家的路上了,那個齊仲書,身手十分了得,若是夫人同他裡應外合,不但又要逃出我的手裡,想必還要暴露了我們東營暗人的布署。」

「糊鬧,你可知,上家若知道了,你死罪難逃?」

青媚一笑,滿是輕蔑:「上家?鬼爺是說原三吧?」

她輕哼一聲:「鬼爺,聽說原家馬上要立世子了,您說誰會成為世子呢?」

另一個聲音沉默了一會,慢慢說道:「青媚,我們是暗人,只需關心上家要殺或要保的人既可,你怛心這些做什麼?」

「鬼爺,原三色慾熏心……連青媚都看出來,他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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