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清泉濯木心(一)

我輕輕一笑,擁緊她附耳道:「錦繡,柳言生這條計策乃是上上之策,只要我一人去了,你們大家都能有一條活路了,既便如你所說,殺了原非煙,我們到了洛陽,候爺一定會猜出來我們殺了柳言生和原非煙,他也遷罪於我們的。」

我輕推開錦繡,錦繡的一雙紫瞳,漸漸顯出無限的恐懼來:「木槿,你,你,你不會真得替二小姐去送死吧?」

我笑著流淚說:「姐姐馬上就能上人民英雄紀念碑了,講不定還能進烈女傳哪,你哭什麼?」

「不!」錦繡和素輝同時叫了起來,素輝一瘸一拐地跑過來,拉著我的手:「木丫頭,你不能去,為什麼得你去?」素輝青春豆的臉上涕淚交加,又帶著血跡,越發難看了,可是我看了卻感動異常:「木丫頭,我答應過三爺要保護你的,我替你去。」

「素輝,你如果替我去,誰來照顧你娘呢。」我微笑著,摸摸他的頭,他早已在那裡哭得嗚咽,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我不管,我和你一起去。」

「不,去洛陽的一路之上,你得留下來照顧韋壯士,他必須立刻得到治療,咱們西楓苑的人都是有情有義的,誰也不能丟下誰,。」我堅定地說著,見他依然哭著搖頭,便心生一計,從頭上撥下那根東陵白玉簪,塞到他的手中,對他附耳道:「這根簪子對三爺很重要,你一定要親手交到三爺的手上,裡面有救我的方法,只要三爺拿到這根簪子,他就知道如何救我了。」

素輝將信將疑地拿著那根簪子,抽泣了幾聲,也低聲道:「這不是三爺常用的那根簪子嗎,我怎麼不知道裡面有機關呢?你莫不是又誆我?」

「好了,時間不多了,你快拿著這根簪子,護著韋壯士,等我衝下山,你就隨二小姐翻山前往洛陽,一定要親手將這根簪子交到他的手上。」我忍住心若刀絞,裝作若無其事地甩開他的手,不再看他,大步走向臉煞白的錦繡,我輕輕扶上她的姣美臉頰,對她微笑道:「錦繡,姐姐沒用,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我努力吸了一口氣,擠出一絲笑容,錦繡緊緊握住我的手,淚如泉湧:「不要,木槿,你這個大傻子,你別去,別離開我……」

「好妹妹,姐姐知道現在即使沒有姐姐,你也能好好保護你自己,可是你放心,姐姐永遠在你的心裡,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的,」錦繡瘋狂地搖著頭,熱淚飛濺,我也是淚如決堤一般,模糊地看著錦繡說道:「你記住,無論如何,你都要為自己的心而活……姐姐最想看到的是你發自真心的笑,就像小時候,你吃著糖人,看我跳嘻哈舞的……那笑容……」

我一根一根地瓣開錦繡握著我的手指,對原非煙說道:「二小姐,天快二更天了,此時正是衝下山的好機會,我想帶一千名子弟兵,馬尾扎著樹枝,前往去洛陽的大道,而你和餘下的子弟兵就走那條通山小路,可掩敵兵耳目,不出兩個時辰,便能到洛陽。」

原非煙微一點頭,贊道:「好計,花木槿果然天下奇人。」她又讓我待會兒騎上她的獅子驄,以掩耳目,我只能心疼地將烏拉交給素輝照顧。

她帶著我們前往林中點齊剩餘的一千名子弟兵,解釋了剛才的騷動,是因為柳言生想殺原非煙,好買主求榮,投靠南詔,現下已被正法。然後說明了下一步戰略計畫,將有二百名子弟兵陪著假扮成原非煙的我雞鳴時分,衝下山去,徵求那一千子弟兵中,可有主動前往的,便請出列。

西安原氏,治軍嚴明,家教森嚴,使我驚喜的是,那八千子弟兵,竟沒有一絲懼色,反而爭相請死,統統往前踏出一步。

我們感動之餘,原非煙只得點了一千名沒有家累,且非家中獨丁的子弟兵,讓他們選擇戰馬,在馬尾縛上樹枝,這挑出來二百個男兒是原家的鐵衛,平靜地做完準備工作,向我施禮齊聲道:「聽憑木姑娘吩咐。」

我翻身上馬,看著那黑壓壓的蕭殺之氣,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我向大家抱拳還禮道:「花木槿能與諸君同去,乃是我的榮幸。」

眾男兒一口同聲道:「謝木姑娘。」

臨行前,我單獨到宋明磊的那裡,向他笑道:「我不在,就請二哥好好照顧錦繡,碧瑩和大哥了。」

「還有,」我掏出一個染血的布娃娃:「勞煩你若有機會就請把這個交給珏四爺吧,就說木槿,木槿,來世再來報答他的深情厚意了。」

宋明磊凝視著我,默默地接下了花姑子,塞在懷中。

我深深地呼吸一口,對錦繡和宋明磊又綻出一個自認為很美麗,很木槿似的笑容,轉身欲上馬。

「對不起,木槿,二哥不能答應你。」宋明磊的聲音忽地從背後傳來,我詫異地回頭,宋明正用天狼星一般明亮的目光,堅定地看著我。

只見那戰袍染血的少年端坐在馬上,夜風吹動戰袍一角,拂動他的一絲亂髮,揚過年輕的臉龐,他對著我如春風一般地微笑著,彷彿是興緻盎然地準備去付一場華麗的宴會,緩緩說著:「因為二哥要和四妹一起去。」

「不要,」這回是原非煙和我同時出聲了,從剛才柳言生下毒,我們小五義聯手殺柳言生,原非煙一直隱而不發,沉著的應對,比之男兒毫不遜色,不愧為將門虎女,然而此時的她,那雙美麗的鳳目含淚,滿懷不舍地瞅著宋明磊,宛如一個尋常女子,苦苦挽留心愛的情郎,她仰止不住地顫聲問道:「這是為何,光潛,我已讓你們小五義,殺了柳言生,你為何還要去呢。」

宋明磊在馬上對她微欠身道:「我們小五義結拜的時候就說過,榮辱於共,富貴同當,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請二小姐成全在下。」

接著他又回過頭來看著我,對我柔聲笑道:「四妹不讓二哥同去……莫非在四妹的心中,是聽信了柳言生的混話,覺得二哥身子骯髒,不配陪著你嗎?」

「不,在木槿心中,二哥永遠是勇敢智慧的二哥,只是……」我焦急地說道:「二哥,木槿除了錦繡,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我……」我哽咽著,傷心地流淚道:「我實在不想看到小五義再有任何危險啊,那樣我會受不了的。」

「木槿的心思就是二哥的心思。」宋明磊笑得那樣快樂,完全不像是去送死,「那就請四妹緊緊跟隨二哥身邊,二哥定要護你周全。」

我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半晌才灑淚道:「木槿……何其有幸,能有二哥相陪。」

宋明磊的笑容更是快樂,雙目煥發著我從未有過的神彩,不再理會身後流淚的原非煙,拉著我駕馬來到外洞,對著那一千名趕死隊員,大聲叫道:「諸君聽著,只要能救出原二小姐和餘下的兄弟,宋明磊與我家四妹,便與爾等同生共死了。」

那一千人中有很多是他的舊部老友,聽到這話,皆滿眼閃著崇拜,興奮地揮舞著雙臂叫著好,這種興奮感染了整支軍隊,到處都洋溢著英雄男兒那視死如歸的豪情,亦深深地感染了我。

一剎那間,宋明磊的神色一片蕭殺冰冷,四周彷彿圍著一圈可怕的地獄之火,與他身上的鐵甲,雙戟融為一體,好像是天生的復仇煞神,這與我一向熟悉的他,那時而清澈如水的少年氣質,抑或是時而超越性別的華美氣息,都截然不同,於是那時我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想法,其實在我周圍的所有人中,我最不了解的,竟是我這位相處時間有時甚至超過了碧瑩的結義二哥,宋明磊。

原非煙和餘下的子弟兵也開始緊張地做著準備,只要我們到一下山,他們也會圍。

二更天了,我,宋明磊和一千個子弟兵最後一次告別眾人,奔下山去,我和宋明磊最後一次回頭,原非煙高高坐在馬上,美麗的雙目無限悲愁地凝視著宋明磊,傷心欲絕,我知道在那一刻宋明磊說要陪我衝下山去,她的心就碎了,我忽然有一種想法,如果她沒有生在原家,也許她能夠更快樂些。

我看到錦繡淚流滿面,哭倒在地,素輝哭著追趕著我們的快馬,口中卻在喊著:「木丫頭,你又騙我,你為什麼老騙我,連死也要騙我……」

我心如凌遲,回過頭來,山中的寒風刺骨,很快風乾了我的淚跡,吹得臉龐針扎一般得刺疼,然而每一個人的心中卻混然不覺,只有無盡的黑暗籠罩著我們,不斷倒行的森林,如黑幽幽的惡鬼一般露著巨牙,陰笑著森然地看著我們。

前方出現了一絲光明,我們已來到離山下南詔兵紮營的谷中,宋明磊讓我們放開喉嚨,大喊著殺啊,圍著原地跑著,揚起雪塵,讓南詔以為原非煙的大隊人馬開始突圍,其實真正的原非煙卻帶著餘下的六千多人翻山繞遠路去洛陽。

前方也開始騷動了,黑暗更加重了恐懼感,如野火一樣燃燒著我,我的心臟那突突的跳聲超越了一切,我汗流狹背,不由自主地策馬挨近了宋明磊。

「木槿,你害怕了嗎?」黑暗中,宋明磊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傳來,他溫暖的呼吸噴在我的耳括,痒痒的,卻分散了我對於死亡的注意力,我抬起頭,黑暗中他晶亮的眼睛彷彿是獸的光芒,竟然混合著我從未見過的興奮,他的纖長的手指扶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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