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生生且不離(四)

「這位姑娘長相不凡,可否告知生辰八字?」那道士有禮地問著,明明剛剛看起來平靜如水的。

我不解地看著非白,他也是滿眼疑惑,將目光投向原青江,原青江一笑:「這位姑娘名喚花木槿,與然之的內妾錦繡是孿生姐妹,生辰八字當是一樣的。」

「什麼?」那邱道長大聲叫了起來,把在場所有人唬了一大跳。

然後他圍著我轉了幾圈,像是高手過招,又像是看?體雕像展覽,總之我是越來越發毛,最後連非白也看不下去了,也不管他是不是原青江的貴賓,便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冷冷道:「道長究竟看出什麼了?」

那邱道長終於收回了目光,對我不住點頭,然後恭恭敬敬地對我躬身到底,微笑著離去,也不管我和非白如何瞠目瞪著他。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掃向我,疑惑,震驚,深思,陰沉,而我嚇得不清,這個道士究竟意欲何為?

後來,非白告訴我,這位邱道長是清虛觀的主持,當世有名的得道高士,精觀天象,善卜吉凶,本來是那些尋求長生不老們的皇親國戚們爭相結交的對象,竇英華聞其名,便帶著家眷來清虛觀上香,順便請他為竇家占卜十年內的運程,這個邱道長一開始推說是非塵世中人,不便行法,竇英華就以武力要脅,不想那邱道長倒也硬氣得很,便冷冷地說了一句「亂臣賊子」,竇英華大怒,查封了清虛觀,收監了所有的道士,並以妖道惑世的罪名要將邱道長處以火刑,幸被原青江所救,從此他便成了原家很特殊的一位客人。

我的心力憔悴,只想退回西楓苑,去見非珏,然而原青江卻出乎我意料地,熱情地邀我同去看戲,於是我不得不跟著非白一行人回到了夢園。

夢園裡香粉撲面而來,五顏六色的各色絲羅琦裙,珠鈿寶釵,交相輝映,一片鶯鶯燕燕地嬌聲道著:「候爺萬福」,十來個原青江的妻妾掩著香扇,露出一雙雙明眸,對著非白身邊的我切切私語。

戲台上立刻敲鑼開演,我忐忑不安地站著,非白卻執意將我拉坐他的身邊,珍珠恭敬地為我準備牙著玉杯,卻不看我一眼,我想起榮寶堂的可怕遭遇,心中瑟縮不已。

「餓了吧!」非白優雅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抬起頭,半個時辰以前,他還和我的妹妹在月桂園戚戚切切,可現在就像沒事人似的,我忽然覺得害怕,可非白卻微笑著給我加了一塊桂花糕:「多吃點,木槿,這紫園我尚能入眼的,也就是這桂花糕了。」我估計笑得比哭還難看,硬著頭皮咬了一口,嗯?!還真不錯,原非白見我的臉色緩了下來,又笑著給我夾了另一塊。

原青江回到首席,左首坐著冷冰冰的原夫人,右首空著,下面是久未見面的原非煙,亦是打扮得美綸美煥,她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瞟向對面的宋明磊,宋明磊的上首坐著如痴如醉的軒轅本緒,正搖頭晃腦地傾聽戲文,不時同身邊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青年說話,那青年嵯俄高冠,四爪綉龍蟒袍,錦衣玉帶,膚白如雪,眉眼間與原非煙極為相似,談笑間風流又神似原青江,想來應是當今附馬忠顯王原非清,但不知為何沒有和公主同時出席,他見到我和原非白同坐,原本溫潤的眼中划過利芒,而宋明磊見到我先是閃過一絲驚訝,但即刻給了我一個溫柔的笑意,奇蹟般地安定了我的心。

過了一會兒,錦繡和初畫出現了,她換了一件淡紫懷素紗,絕艷的臉龐重新妝點,更是精緻絕綸。

她走到候爺面前千嬌百媚地福了一福,說了些什麼,便在候爺的右首空座坐了下來,而初畫的笑容卻很牽強,走路亦有些遲緩。

錦繡看到了我,故作驚喜,和原青江交頭結耳說著話,錦繡的笑容微僵,立刻恢複了正常,一片喜氣洋洋,原夫人的臉色極是難看,我正疑惑間,珍珠已捧著一個雕花盒子送到我面前:「稟三爺,這是錦姑娘送給木姑娘生辰禮物。」

我道了聲謝,珍珠冷著臉離開,我徐徐打開那盒子,一枚紅燦燦地拌金絲大同心結靜靜躺在黑絲絨上,我不由地愣住了,原非白也是一時失神,我們倆不約而同地抬首看向錦繡,她卻正和原非煙掩著絲娟,交耳輕笑。

我心中苦不堪言,台上的戲文怎麼也進不了我的耳,這時宋明磊起身如廁,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我一眼,我心中立時明白,亦同非白說了一聲,起身離席。

剛出垂花門,沒有見到宋明磊,迎接我的卻是一個高大的人影,竟然是昨夜的青年奉定,他對我欠身笑道:「候爺有命,姑娘請隨奉定一行。」

他對我態度極是恭敬,但目光有著一絲冰冷,一絲輕視,語氣更是不容拒絕,我悄悄環視四周,卻沒有發現宋明磊的蹤影。

「姑娘是在找宋護衛或白三爺嗎?哪就不必了,現在他們二人都很『忙』,即便得了空,您還是得隨我去一趟。」奉定看著我,語氣帶嘲,我暗暗叫苦,強自鎮靜地笑道:「那便請公子帶路。」

奉定對我笑了笑,轉身便走,我在他身後跟著,七拐八彎之後,來到一座清雅的小園。

我望著上面題著:「梅香小築」四個字,心中一動,我記得謝三娘以前無意間跟我提過,謝夫人的閨名叫梅香,又特別喜歡梅花,所以非白就在西楓苑開闢了一個梅園紀念謝夫人。常聽人說原青江並不寵愛謝夫人,那為何又了這個所謂的梅香小築呢?

我正思忖著,奉定轉過身來,輕輕打開門,對我躬身道:「木姑娘請。」

我咽了一口唾沫,跨了正堂,屋內陳設極為簡單,屋子中間一個氣度不凡的紫衣蟒袍之人正在認真地賞著一幅畫,正是原青江,而那幅畫竟然就是原非白的盛蓮鴨戲圖,一旁是我花木槿的愛蓮說。

我正呆愣著,原青江便回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木槿來了。」我納了個萬福,心中忐忑不安,溫馴地垂目道:「不知候爺叫奴婢前來,有何吩咐?」

「這首愛蓮說是你作的?」原青江問道。「是,是小女子的劣作。」

原青江點點頭,在首坐上坐了下來,又指指椅子笑著說:「木槿的身子還未大好,就不要站著了,快坐下說話吧。」

我自是不敢坐,而他一擺手,親自站起來:「都是一家人,莫要與本候客氣。」我心說其實離一家人還是很遠的吧,不過我還是趕緊一屁股坐下:「謝候爺賜坐。」

他這才滿意地回到坐位上,這時奉定前來上茶,然後站在原青江的身後。原青江喝了一口茶:「木謹的文才之高,莫說是光潛了,恐是連非白的詩文也不能及啊!」

我自然是惶恐以對:「候爺謬讚,木槿其時恰有感受,不過偶得一首,那裡敢同宋二哥,白三爺相提並論。」

「木槿過謙了,昨日我在玉北齋考察非珏的功課,看見兩冊花西詩集,裡面詩句精妙絕倫,令人過目難忘,而且頗為有趣的是這兩冊書滿是針孔,後來問了果先生,才知道原來是木槿送給非珏的……」

我的心咯登一下,來了,來了,正題要出來了。我鼓起勇氣看向原青江,果然他的溫和眼神盡退,利芒乍現,仿若要扎進我的內心:「木槿可知道邱道長如何批言你的?」

我汗流狹背,努力保持鎮定:「木槿不知,請候爺明示。」

完了,別是那老道士說我是什麼禍國妖人,淫娃色魔之類的吧,必竟我的名聲可不怎麼好啊,而且原青江昨天看到了我偷窺原非珏,今天找我來是執行家法來的?

原青江的溫笑不變:「但凡邱道長的批言無一不準,而他方才對我說,恭喜候爺,您的如夫人乃貴人之相,而這位小姐卻是貴不可言,浴血鳳凰落九天,亂世國母平天下。」

我看著原青江,如被九天驚雷劈著一般,呆怔在那裡,我萬萬沒有想到那牛鼻子老道會這麼說。

我自震驚中,原青江忽地念著一首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不是花西詩集中蘇軾的江城子嗎,只見原青江的臉上出現了一陣恍惚,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眼中卻依稀殘留著一絲傷魂,他對我一笑:「聽聞木槿見識廣博,腹內有妙趣故事無數,今日本候給木槿也講個故事吧!」

啊!連這也知道了?還有你不知道的嗎?我在腦海中搜索著可能的泄秘者。

而原青江卻開始了他的故事:「從前有個驕傲的世家子弟,自命不凡,目空一切,可是有一天,他在法門寺上香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他一下子動心了,暗暗記下了那位小姐官轎上的姓氏,原來是秦府千金,便央求父親去求親,巧得很,秦家也正好要和這世家子弟政治聯姻,於是他如願以嘗地取到了這位小姐,然而等到他去秦府去迎取新娘時,卻驚訝得發現他的心上人沒有蒙著紅蓋頭羞答答地坐在轎子里,而是就站在轎子旁邊,原來這個世家子弟犯了人生中最大錯誤,他的心上人只是連府千金的丫頭,而不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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